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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門打開時,侍應生禮貌地招呼,而韓文耀則是一頭霧水,再加上略顯憂心的表
情。剛剛那通電話掛上前,他問我人在哪裡,而我朝四周晃了幾眼,看著斜對街
的飯店,我叫他過來找我,如果屆時電話不通,就請侍應生帶他上來。
「為什麼一個人躲在這裡?」一直站在陽台的我向他招手。韓文耀等侍應生離去
後,走了過來,跟我一起看著十二樓高的台南夜景。
「還不錯的風景,對吧?」我沒回答他的問題。「在台南這麼久了,沒想到第一
次欣賞它的夜景時,竟然是在我最沒心情時。」
所以他很快地猜到了是工作上的問題,而我不想把這些難堪的記憶翻出來重播,
當然更不想提到那些委屈。很簡單地,我只說了一句:「如果是在法庭上,法官
判我敗訴,那我無話可說,甚至還能想想其他補救措施;可是今天我輸給我的客
戶,非常荒謬可笑。」我跟韓文耀說,以前曾聽一位前輩提起過,原來律師最大
的敵人不是法官或對方律師,而是自己的客戶。當時雖然我理解,但並不認為這
種事會發生在自己身上,沒想到今天就這樣活生生地應驗了。而且,這還是個家
暴案件,一向堅持要維護女權的我,今天被理當跟我站在同一陣線的女性被害人
給出賣,看著女人這樣糟蹋自己,真是諷刺到極點。
「非戰之罪,不是嗎?」他聳肩:「既然這樣,那妳幹嘛難過?」
「就是因為這樣,所以我才難過。你不懂嗎?當一切安排就緒,什麼都在軌道上
時,你怎麼知道最後讓你陰溝裡翻船的,居然是你認為彼此間應該最為互相信
賴的戰友?而這樣的陣前倒戈,讓一切所有的準備都付諸流水,你又知不知道
,如果今天她接受的和解是有利的,那我無話可說,而且絕對祝福她,可是這
個當事人最後選擇的,依然是那個會抓著她腦袋去掄牆的男人。三十萬,就區
區那麼三十萬,她跟她家人一起共謀,賣掉了自己。」我說得有點激動,手上
的最後一瓶啤酒都灑了出來。
「而我什麼都不能做,只能眼睜睜地等著,等她老公哪天又發起瘋來,把這個可
憐的女人打醒,或打死。」背靠上陽台,我嘆了口氣。
「一個人如果不願意自己醒過來,那別人幫再多也不會有用的。」
「是呀,當年聽說你四處躲藏,被警察追著到處跑時,我就很想去找你,然後一
巴掌拍醒你。」我忽然笑了出來,不知怎地,竟然想到這段往事。
「謝了,我一直都很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也還我一個微笑,韓文耀說。而這時
,我才注意到,他身上的衣服沾了不少髒污,而且這傢伙不是應該在高雄上班嗎?
「你為什麼在台南?」我問。
「妳說呢?」他兩手一攤,我登時明白,原來今天幫我搬家的,他也是其中一個。
「難得一天放假也沒能休息,阿虎說無論如何要我來一趟,到了才曉得,原來是
幫妳搬家。」
「謝了。」一笑,我把半瓶啤酒遞過去,韓文耀也不嫌棄地就口喝下。
天空已經完全暗了,地面上的霓虹更顯璀璨,不過可惜的是即使已經秋天,但白
日裡暑氣未退,半天高的十幾樓,迎面吹來的還是陣陣熱風。
「沒想到會在這裡跟你一起喝酒。」攀在陽台邊,我說:「也沒想到第一次跟你
喝酒,居然是在這種時候。」看著遠方的燈火點點,我搖頭嘆氣,腦袋裡還是工
作的事:「真的難以想像,居然輸在這種節骨眼上。」
「這能算輸嗎?」一樣在陽台邊遠眺,韓文耀說。
「不算嗎?我覺得這才真的是輸,而且輸得徹徹底底,毫無反擊的空間,媽的。」
啐了一口,我說:「那種不甘願的心情你知道嗎?我真的……真的……」我也不
知道接下來還要說什麼,或許是酒精的緣故,連我自己都感到詫異,不斷迴圈的
情緒真是一種可怕的東西。
「很久以前,實習時,我遇過一個病人,那個患者的心臟疾病雖然嚴重,但算不
上是絕症,開刀就有機會。當時我很菜,什麼忙都幫不上,只能在旁邊看,看
醫生們東安排,西準備,看著患者家屬來來去去,不斷填寫一堆表格。當時我
很樂觀其成,因為主刀醫師是我學長,他的醫術不錯,名氣很高,一切的天時
地利都剛剛好,就等著排日期進開刀房。」
「不要說這種小故事來勉勵我,我不需要。」我大概猜得到他要說什麼。不過韓
文耀沒有停,他又繼續說下去:「結果到了手術前兩天,明明就快要輪到他了,
患者忽然改變主意,決定只靠藥物控制,這個翻案決定讓大家傻眼,任憑多少人
勸說都無效,患者的理由非常荒唐,他說他做了一個夢,夢見家裡供奉的神明有
指示,這個病不要動刀,一見血光就會出人命。」
「結果他最後一定還是死了,對吧?」我冷笑:「見血反而可以活命,他被那個
什麼神明給耍了。」
「老實說,他死不死無所謂,這不是重點。」他又聳肩:「病人最後確實是掛了
,但問題是,從那之後,我學長受到很大的打擊,他不能相信以現在人類醫學的
進步,居然會被敗給一個虛無到只能出現在夢境裡的神祇。他低潮了很久,甚至
也曾一度懷疑自己究竟還適不適合走醫科的路。記得我說過的?醫生跟律師的相
同之處,在於我們都是提供服務給需要的人;不同的地方,則是醫生可以不捲進
漩渦裡,律師卻不見得閃得開。而無論是否攪和其中,我都希望妳更客觀,也更
冷靜一點,別掉得太深,就像我那個學長一樣。」
點點頭,這個比喻再明白不過,但看著韓文耀的臉,端詳又端詳了好一陣子後,
我卻忽然發起脾氣來:「你知不知道我其實很討厭你?」
「大概感覺得出來,」他笑了一下,走進房間裡,就在落地窗邊的小沙發上坐下
,還點了一根香菸:「但我可以問問看嗎?為什麼妳很討厭我?」
跟著進來,我很粗魯地把他剛點著的菸從他嘴邊摘下來,丟進了權充的菸灰缸用
的水杯裡。看著他,我莫名憤怒地說:「因為你老是擺出高人一等的姿態,好像
全世界只有你最明事理,全世界也只有你最有本事,別人不過都是一群盲目的眾
生而已。」
「我從來不這麼認為。」他搖頭,臉上沒有情緒起伏,眼神裡反而有種像在欣賞
我發酒瘋的盎然趣味。
「狗屁!你明明就有!連現在也是!」朝著他胸口一拳揮過去,他不避不閃地承
受了一下,這更激起我的怒氣:「我需要你來對我說教嗎?老娘在外面混的時候
,你還在蹲苦窯!我打贏過幾場官司?而你救活過幾個人?不過是一點挫折而已
,需要你來長篇大論給我聽?你他媽的到底以為自己是什麼東西了你?還講故事
咧!你以為你是國文老師嗎?什麼時候輪得到你來講道理了?」
「我沒打算對著妳講道理。」他還是搖頭。
「你不用打算,因為你已經講了大半天了!莫名其妙!哪來那麼多道理好講?」
把啤酒罐子砸到地上,我說:「你就是這樣,也不管別人怎麼想,永遠都那麼自
以為是!」說到激動處,我感覺自己有眼淚潰決而出,很荒謬的感覺,我的意識
非常清楚,但眼前的一切卻不斷旋轉著,明知道自己並不想這麼胡說八道,可卻
控制不了這張嘴。「我今天是栽了沒錯,不過那又怎樣?別人死活又關我什麼事
,難道需要我去負上那些責任?你倒好,跑來這裡有沒完沒地嘮嘮叨叨,你以為
老娘誰的電話都不接,偏偏就接你電話是為什麼?你以為老娘現在心情很差,誰
都不想見,偏偏只願意見你,又是為什麼?我難道是叫你來這裡廢話連篇的嗎?」
「是呀,不然妳找我來,到底是為什麼?」還是那麼平靜的表情哪!韓文耀站起
身來,他沒被我的這些鬼話給激怒,神色裡也沒有我剛剛似乎以為的看戲心態,
只有很近的距離裡,他清楚澄澈的眼神。
我不知道自己還要說什麼,這世界一切的一切好像都正在崩解中,連我的身心也
被疲倦、挫折、那些還沒癒合的擦傷,以及現在正肆虐的酒精跟感冒病毒所侵蝕
殆盡。看著他,看了好久好久,我說了一個找他來的理由,這句話我相信不管以
後時間過了多久,我都會一直否認下去,因為那是我這輩子唯一一次的這樣說:
「因為我現在很想跟你做愛。」
-待續-
我瘋了,而這都是你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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