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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時會懷念起那段在基隆當大小姐的日子，在家有老爸對我言聽計從、武哥對
我無微不至，出了門有小紫跟麻雀陪在一起，遇到討厭的人如當年的韓文耀時，
我也能夠逞一時之快，和他鬥個脣槍舌劍，不相上下。
比起來，現在的基隆可真是讓人搖頭嘆氣，雨梵這個掃把星把一切好不容易建立
起的平衡又都給打亂了。撥了電話給武哥，一問才知道，這小丫頭已經被學校給
退學，跟外頭幾個翹家女孩組了個小幫派，還限定只收女生。電話中我跟武哥說：
「很不錯呀，至少她不靠家族庇蔭，打算自己闖天下，讓我們恭喜她吧。」
「最好是真的可以自立門戶，每次還不是我瞞著老爸去善後！而且萬一出了事怎
麼辦？」武哥埋怨著。
「放心，韓文耀現在是醫生，被人砍傷或捱了子彈時可以聯絡他；如果犯了罪要
被告，我可以幫她介紹不錯的律師，如何？」嘲諷的語氣，我說：「不知道該
不該高興，我忽然對自己人在台南，天高皇帝遠的處境感到慶幸。」愛怎樣就讓
她去怎樣吧！我只能這麼說。工作焦頭爛額，我連自己的心事都得丟一邊去了，
哪有心思理會雨梵？這沒人管教的野丫頭，要是不吃點虧，任憑別人說破了嘴，
她也聽不進去的。
寫了訴狀，也正式提出告訴，現在要補一堆書面文件，我積極地聯絡當事人，請
她提供所有必要的資料。好不容易忙到一個段落，走到茶水間的陽台邊，正想點
根香菸，休息一下，順便思考思考，看最近何時有空，可以聯絡搬家公司。麻雀
搬過去都好幾天了，我還自己住在舊宿舍裡。
「有客人找。」忽然，陽台的門被推開，工讀小妹用緊張兮兮的口氣說：「好像
是什麼議員的助理。」
眉頭一皺，我想起韓文耀說的。心裡還在想，怎麼這烏鴉嘴這麼快就應驗了？走
到辦公室，一個穿著休閒衫，看來挺斯文的中年男人站起身來，客氣地朝我點頭
招呼，遞來一張名片。他先寒喧跟自我介紹了一番，這男人屬於一位縣議員的辦
公室，而這個「該議員」則跟毆打我當事人的那個暴力丈夫有近親關係，不過他
沒開門見山地提出條件，倒是先顧左右而言他地扯了一堆現今的法律問題。
「不好意思，有問題你可以直接說，不要拐彎抹角。」看看牆上的鐘，我對他說：
「一般而言，跟律師聊天要付錢的，如果你不想多付這筆費用，最好趕快進入正
題。」
那助理笑了笑，大約四十歲上下的男人臉上有很多皺紋，他點點頭，放低了音量
，對我說：「一句話，有沒有和解的可能？」
「和解與否不是我決定，你如果想和解，請到屏東找陳家，只要我當事人點頭，
我也不能有意見。」冷笑一下，我說：「不過這機率恐怕不高。」
「官司纏訟很花時間也很花錢，這對陳家不是好事，他們自己也清楚。」他說：
「而且這不過是小倆口之間一點語齟，哪有什麼好離婚的，一點小爭執而已嘛，
對不對？中國人嘛，通常是勸和不勸離的，對吧？妳自己也是女人，應該很能
體會，不是嗎？」
「當然不是。」我搖頭搖得很果決：「站在旁觀立場，我不認為男人把老婆抓去
掄牆的行為算是小爭執；其次，就因為身為一個女人，我不想看見另外一個女人
在糖尿病百治難癒，已經身心俱疲的情況下，還要受到她老公的暴力凌虐。」站
起身來，我對他說：「就這些論點而言，我個人倒認為這官司很有打下去的必要
。」
「雙方家族都是地方上有頭有臉的，官司要是打下去，大家都不好看，為什麼不
能互相體諒一下呢？」那助理也跟著站起來，臉上還帶著笑容：「幫個忙，我
知道陳家那邊都是鄉下人，沒有這方面的概念跟知識，當然也惟鍾律師您馬首是
瞻，只要妳給他們一點意見……」
「意見我當然會給。」笑一下，我決定結束這場對話：「我會用最合理跟客觀的
角度給意見，這不勞費心。」手一伸，我向他說了一個字：「請。」
「真的沒商量嗎？」看了一下這辦公室，他微笑著，又問：「你們這辦公室好像
有點久了，是不是可以重新裝潢一下？或者，可以換個更好更大的地方？」
「辦公室的問題你可以找我老闆。」我也微笑：「不過我告訴你，就算我老闆反
對，這案子只要我的當事人有任何需要，我都會幫到底。」
要讓一個人服從自己的意志，可以說之以理、動之以情，或者誘之以利，甚至威
之以勢。通常不外乎就這四種方式。立委助理的身分已經威之以勢，不過非常可
惜，他們在屏東縣，我們則在台南市，議員架子鞭長莫及；論情論理，怎麼看都
不會是我們這邊吃虧，種種證據都在驗傷單上一清二楚；至於錢，我更不看在眼
裡。唯一讓人擔心的，是他們直接找上我的當事人，那就可能讓整個計劃生變。
為此，送走那個議員助理後，我趕緊打幾通電話，向當事人做了交代。處理完後
，工讀小妹這才探頭探腦地走進來，手上端了一杯咖啡。
「我覺得妳好厲害。」用艷羨的口氣，她說：「好像很少有妳擺不平的案子？」
「案子不能用『擺平』來形容，」微笑一下，我說：「每個當事人在訴訟裡的目
的都不同，做一個律師，我們只是在服務，幫忙爭取而已。」
「可是妳很理智，也很有權威性。」把咖啡遞給我，隨手幫我整理桌面上的東西
，她說：「感覺上什麼問題丟過來，妳都可以很快地做出正確回應。」
「有嗎？我不覺得呀。」看看自己手腕上的擦傷，我苦笑著說：「總有球飛過來
而妳忘了要閃的時候，那當下就會滿頭包了。」
小妹也笑了，收拾完畢，拎著打包好的垃圾袋，轉身離開前，她說可不可以再問
一個私人問題，見我點頭，她說：「除了工作，平常妳也會這麼理智或理性嗎？」
「什麼意思？」見我皺眉，她趕緊解釋：「我只是好奇，因為生活中好像什麼都
可以跟法律扯得上關係，什麼都可以理性地推敲出來，但事實上很多時候，這樣
又顯得有點不近人情，不是嗎？」
報以淡淡的笑，我說：「當然，這世界絕對不是什麼都用道理或法律就能解釋得
了的，有時候妳明知道於法或於理都不合，但該妳做那個選擇時，妳就是得去做
。」停了一下，我想起自己剛來這事務所打工時，也有過跟她一樣的懵懂與茫然
，微笑，我說：「別想太多，這些等妳長大就懂了。」
本以為她會點點頭，然後就走出去的，結果她居然又問：「那有沒有什麼例子，
是妳明知道理跟法都不通時，卻還會去做選擇的？」
「當然有，」看著她，我說：「愛情就是。」說著，我摸摸自己的脖子，兩顆撿
回來的淡綠色念珠，被我用一條長的麻質細線串起，當成項鍊，就掛在脖子上。
-待續-
愛情沒有道理可言，這點我們比誰都還清楚，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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