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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之後的一切就沒有再繼續多回想的必要了,我跟自己說。國二開學後,成績始
終保持在最優秀的位置上,每次月考後,不必再去教務處看成績,我知道上台領
獎的一定會是我。說是輕而易舉也好,說是賭一口氣不認輸也罷,總之,我不想
被任何人瞧扁,更不想被拿來跟韓文耀做比較時還是落後的那一方。而他似乎就
這麼沉淪下去了,那時麻雀、小紫開始跟在我身邊,天台成了我們每天中午聚會
的地方,韓文耀身邊也聚集了一批人如梁子孝、阿虎這些,只不過我們兩邊人馬
熱中的事不太一樣。不知不覺間,我很習慣當她們的大姊,就這樣一當當了十來
年,轉眼我們每個人居然都就業了。
可是我不免還是會想到,國中畢業那時候,第一次基測時,我的成績雖然不差,
但卻考輸給韓文耀的事。我想他是故意的吧?不來學校、不認真上課,根本也沒
打算認真升學的他,偏偏去參加了大考,考了第一名也就算了,居然也不去唸。
別人怎麼看他,這我並不清楚,但我自己非常明白,那是一種示威,也是諷刺,
他想讓我知道,無論我如何拼了命地唸,他就是比我強,一定會擋在我面前,就
像那時國文老師說的那樣。
會這麼認為不是沒有原因,看完榜單的那天,從學校離開,滿肚子怨忿的我獨自
跑到基隆市區的中正公園去,順著階梯往上走,原本想站在山頭高處看看海,讓
自己沉澱一下的,沒想到在欄杆邊站沒兩分鐘,旁邊居然有人叫我的名字。
「這算巧合嗎?」一看是韓文耀,我的臉色立刻沉了下來。
「不算,因為我是從學校一路跟著妳過來的。」他說。一陣子沒見,韓文耀像是
長高了些,臉上的輪廓線條也比以前明顯很多,而且似乎連聲音都沉了。
「變態。」我啐他一口。
跟我一起攀在欄杆邊,見我手上挾著香菸,他略一皺眉,但自己也點了一根。
「我不知道妳開始學抽菸了。」他說。
「有很多事你也一樣不需要知道吧?」我的口氣比自己想像的還要冷淡。
「妳天蠍座的?這麼愛記恨嗎?」他微笑了一下,也不在這種小事上計較,開門
見山地問我未來的升學計劃。
「問這個幹嘛?知己知彼,才好百戰百勝嗎?」我把香菸丟了,口氣很衝地說:
「我會再考第二次,你放心,這次我絕對不會讓你再擋在我面前。」
「我沒那意思,妳應該知道的。」
「有沒有你自己心裡有數。」話一說完,我打算轉身就走,再不想跟他多所交談。
「不管考什麼分數,我都不會去唸的。」他又說。
「你唸不唸關我屁事?」看著他因為經常在外鬼混,已經逐漸累積在臉上的風霜
之色,我不屑地說:「你有本事就繼續混,要嘛就混大一點,搶銀行也好、綁架
勒索也好,混得再更風光一點沒關係,只要別跟別人說你認識我就好了,不然我
會覺得很丟臉,居然曾經輸給你這種人。」
回家後,「奇恥大辱」,四個字的紙條貼在我書桌前的小鏡子上,那陣子我拒絕
任何邀約,放學後幾乎連房門都不走出去,就只為了再拼第二次考試,最後終於
才考上了基隆女中。而沒想到的是,他居然就這樣在升學路上銷聲匿跡了,那時
小紫已經跟梁子孝談起了戀愛,輾轉從他們那邊得知,韓文耀真的放棄就學,甚
至又過不到一年,他就因為一場械鬥而被逮捕,鋃鐺入獄。在牢裡蹲了一兩年總
有吧?出獄後要不是梁子孝幫忙補習,他後來哪考得上大學?
手上的念珠不知轉了多少轉,歷歷往事在心裡也跟著時間線一幕幕流過,最後把
我拉回現實的,是一通來自高雄的電話,我那個要告不告的病患家屬打來,問我
能否到醫院一趟。起先還以為老太太病情惡化,後來對方在電話中表示,似乎醫
院方面經過協商,希望秉持著大事化小的原則,先做適度的和解,他們也不知道
這樣算不算可行方式,所以想來問問我們的意見再做決定。
「能和解當然最好,畢竟訴訟耗費的時間跟金錢都很可觀,萬一打不贏,那虧的
會更大。」說著,我請他們在醫院稍等,院方無論拿出任何文件都別急著簽,
先等我到了再說。
那會是韓文耀幫的忙嗎?院方的態度從原本的強硬跟不理會,怎麼一夕之間軟化
下來了?當我開著車往高雄出發時,心裡不斷想著。這可能性應該不高吧?韓文
耀再怎麼傑出,也不過就是個住院醫師,看過侯文詠小說的人都知道,住院醫師
簡直是一種只比狗還高一等級的動物。這種「級數」的傢伙能幫得上什麼忙?
大醫院裡的味道總叫人不喜歡。一路上專心思考著案情,我努力不讓自己再在這
件事情上跟韓文耀有任何聯想。快馬加鞭趕到高雄,已經傍晚時分,深秋後也不
見寒意,我還是覺得炎熱。
先到病房探視過患者,老太太精神還不錯,術後雖有感染,但似乎都在控制內。
簡單寒喧後,一群家屬們七嘴八舌地詢問接下來該怎麼辦。
「你們是付費的雇主,要怎麼辦應該由你們決定,不是我,我只是盡量提供意見
跟選擇的方向而已。」看著這群對法律沒有太多常識的小老百姓,我替他們覺
得難過,怎麼每個人看見律師都戰戰兢兢,一點主見也沒有呢?討論了好半晌,
最後他們其中一個代表才吞吞吐吐地說:「其實我們也沒打算要怎麼辦,一開始
聽到手術後感染,大家都以為會很嚴重,也很不滿醫院的態度,我們甚至連轉院
手續都辦了,就差把人帶走而已。」
「那現在呢?」點點頭,我問:「總要有個訴求吧?你們希望醫院怎麼表示?」
「這個……」結結巴巴又一陣子,他說:「其實我們也不知道。」
有種很哭笑不得的心情,感覺上就像是兩國相爭,對峙場面一觸即發,而我這個
「武器」已經被扛出倉庫,隨時準備要開打了,結果國王卻在最後一刻躊躇,甚
至連自己為什麼要打仗的理由都搞不清楚。
那天直到很晚了,才忙完所有事宜。花了好多時間跟口水,給客戶們做了說明,
基本上無論就什麼角度而言,我對這場官司都不樂觀;況且老太太雖然術後感染
,屬於偶發意外,但終究也被順利控制。因此,我還是建議他們接受院方的條件
。而那之後,院方的法務代表擬來了一份合約,反覆看了幾次,確定不會讓我的
當事人吃虧後,這才給他們簽名。那份合約很簡單,院方承認了醫療行為中的部
分疏失,但也把相當的責任歸責給患者及其家屬的照料不周,反正就是雙方都有
錯。院方願意從住院費用中折抵部分款項作為賠償,同時也承諾會完整地完成老
太太的後續醫療事宜。至於患者家屬這邊,只要遵守承諾,不聲張也不藉此機會
做出影響醫院聲譽的行為就好,這是雙方都佔了一點便宜,也都各有台階下的最
好解決方式。
坐在掛號、領藥處外的座位區上,吃著旁邊便利店裡買來的三明治,我不禁慨歎
,剛放完假期而已哪,居然就要加班到這時間?空盪盪的大廳裡,路過的人寥寥
無幾。還記得上次就是在這裡,我跟久違的韓文耀重逢,他始終不改一貫的狂妄
跟自信,讓那個主治醫生差點氣死。想著想著,我笑了出來。
「真的那麼好吃嗎?吃得這麼開心?」這話很近地在我耳邊響起,讓我嚇了一大
跳,不但全身抖了一下,連手上的食物都掉了。
急忙回過頭來,看著一臉彷彿很有趣的韓文耀,我的第一句話是:「幹,你知不
知道老娘就是留最後一口要吃那個蛋黃!」指著地上的三明治,我瞪他:「限你
三分鐘內去給我買一個回來,否則你準備上法院捱告吧!我要告你對他人精神造
成嚴重的傷害!」
因為晚上還要值班,我們沒能離開太遠,就在醫院外的角落邊,韓文耀也不管自
己身上還有一件白袍,非常囂張地就點著了香菸。
「醫生可以這樣抽菸嗎?」我問。
「醫師法有規定醫生不能抽菸嗎?」而他反問。
笑了一陣後,我把早先前的事說了,韓文耀點點頭,他說這其實是小事,只要有
良好的溝通,醫、病之間其實也沒什麼好告的。
「說得很簡單呀你。」
「也不難呀,我去問了,這真的只是小事。」把手上抽了一半的香菸捻熄,韓文
耀聳聳肩,說:「老太太是因為糖尿病而住院,她的主治醫師是大我三屆的學長
,那個學長以前欠了我不少人情,很多事情可以『談』,只要搞定他,再更上面
的就沒什麼問題了。」
「真有這麼容易?」我露出懷疑的眼神。
「當然,妳不就已經處理完這個案子,可以收錢下班了嗎?」他給我一個很簡單
的微笑。
這麼說也對,確實今天案子處理得非常順利,原本我還以為會是一場很艱難的醫
療糾紛官司,沒想到卻在反掌之間僥倖收場,而且還是皆大歡喜。為此,我特地
也掏出自己的香菸來,遞了一根給韓文耀。
「先請你抽根菸,等發薪水了再請你吃飯。」我笑著,還順便拿出打火機來幫他
點火。而就在這瞬間,當他叼著菸的嘴巴湊過來,非常靠近我的手時,雙眼忽然
一睜,露出了愣住的表情。
「怎麼……」我也傻了一下,但順著他的視線,馬上就知道他的錯愕是為了什麼
。我的左手拿了打火機,右手掌很本能地護住了細微的火苗,而那串好久好久以
前,他送給我的念珠,就掛在我右手腕上,他雙眼與這串念珠瞬間的距離,不到
十五公分。
-待續-
所以我沒忘,你也沒忘。那段關於我們絕口不提的從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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