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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那些簽賭的、走私的部分都放棄掉,那我們以後吃什麼?」武哥搔搔頭,臉
上露出遲疑。
「放棄了以後難道就沒飯吃?難道就會餓肚子?依我看,如果這些一直搞下去,
以後你才真的有吃不完的牢飯。」瞪他一眼,我說。
過完元宵節了才回基隆,老爸親自下廚弄了一鍋元宵,雖然一看就知道是超市買
來的現成商品,不過至少是他放進滾水裡去煮的,我還是吃了一整碗,很給面子
。趁他洗澡時,我跟武哥坐在客廳裡聊了起來。
「我說真的,這些東西妳不做,別人一樣在做,沒理由把錢讓給別人賺吧?」他
說。
「所以別人坐牢的時候,你也想跟著進去嗎?」我說:「好不容易混了那麼多年
,我知道你一定會不甘心,但是除了那些旁門左道的生意,你不也在做營造業?
好好蓋你的房子就好了,何必非得冒著犯法的風險呢?我知道你還有一些酒店的
圍事,這勉勉強強還可以睜眼閉眼假裝看不到,可是除此之外,其他的拜託還是
收掉吧。」我叫武哥四處看看所處的這棟房子,對他說:「你跟老爸,還有雨梵
,頂多加上一個傭人,這不過才四個人,房子還不夠大嗎?一個車庫裡停了三四
輛車,難道還不夠開嗎?要那麼多錢幹嘛呀?」話說到這裡,我覺得已經差不多
了,武哥低下頭,有沉思的表情,這樣也就夠了。
嘆口氣,走到外頭去抽菸,我忽然好想吃吃廟口夜市的東西,那些便宜而不太衛
生的攤販裡,有好多從小到大的回憶,儘管不見得是山珍海味,但比起現在飯桌
上的錦衣玉食,我相信那些絕對都是更加甜美的。
過年期間,跟沈律師去了一趟美國,參加了一個法律研習會,她很建議我到那邊
去進修,如果可以拿個碩士,甚至博士,以後也可以接觸更大的案子。南部那個
公司互告的案件終於暫告一段落,沈律師打得很辛苦,不過勝訴後報酬也很可觀
,為此,她特地把事務所裡包括我在內的幾個年輕律師都叫進辦公室,對我們做
了一番勉勵,希望我們除了工作,增加經驗外,還能多累積自己的學識,以後再
有這樣的案件時,我們才能真的成為她的左右手。
「甚至,我也很期待,或許有一天,再有那樣的機會時,可以在法庭上看見你們
站在對方的那一邊,跟我過招。」那時,沈律師這樣說。
這案子纏訟的時間並不算長,我們之所以能夠致勝,最主要還是沈律師將舉證責
任推到對方那邊,讓他們在舉證困難的狀況下落敗。這算是一種手段,但當然也
有幾分僥倖。
案子結束後也接近年關,雖然還有幾個工作尚未完成,但都不算急切。跟她出國
的那段時間,一直到回台灣、回基隆,我腦子裡想個不停的,全是她旅途中對我
說的話。飛機上的時光非常無聊,除了睡覺,就是天南地北地聊。跟在她身邊這
些年來,很少聽到她閒聊那麼多。從她的求學生涯,聊到她的人生經歷,最後則
拿我來做起對比。
「妳不是我帶過最年輕的律師,但學歷卻是最一般的,這一點我覺得很可惜,因
為妳雖然沒有更高學歷,也沒有很多經驗,然而卻是目前事務所裡最具潛力的
新人。」手上還翻著美國幾家大學法律研究所的資料,她遞給我,說:「如果
沒有經濟上的負擔,我是真的很希望妳可以繼續唸下去。」
「這個我不太肯定。」躊躇,我說:「出國兩三年,對我跟我家人都不會是一筆
小開支。」
「我知道,所以我只能說這是我的希望。」輕拍我的手背,她說:「但是三軍易
得,一將難求,我實在也很不想看到妳把自己給埋沒掉。考慮一下吧,好嗎?」
忘不掉沈律師苦口婆心的叮嚀,回到基隆,本來想跟武哥討論一下這件事,結果
說著說著,卻說到了他自己的部分去。我出不出國讀碩士當然很重要,但是他跟
我老爸的部分也是重點。如果他們始終幹的都是這一行,那就算有錢資助我出國
,這錢也是骯髒錢,而我居然拿著這種錢去讀法律,回來後還要利用法律去主持
正義,這豈不是荒謬可笑到了極點?而且,他們的事業版圖裡有太多區塊都遊走
在法律邊緣,如果我出國後,他們出了什麼事,那誰在法律上援助他們?然而這
些都來不及講,光是要武哥放棄一部分事業的這件事,就讓我們聊了快半小時,
而且精疲力竭。
在外頭透了幾口氣,本來想上樓睡覺的,武哥卻拿了我手機過來,說有未接來電
,看區域號碼應該是台南來的電話。本以為會是麻雀,沒想到回撥過去,卻是之
前接陳太太家暴官司時所認識的社會局一位小姐,她說最近社會局有兩個案子,
一個是外籍新娘的家暴案,另一件則是兒童受虐案,案子很急,問我方不方便立
刻接手。遲疑了一下,我說現在人在基隆放假,恐怕不太方便,但同時也幫她又
聯絡了其他同事,希望有人可以幫忙。
「這麼晚了還有工作?」剛掛上電話,武哥問我。
「這世界無時無刻都有人需要法律上的支援的。」嘆口氣,我說:「老公打老婆
通常不看時間,狠心的媽媽拿開水燙傷小孩也不會去翻農民曆挑日子,對不對?」
跟我一起苦笑,武哥要我別接太多社會刑事案件,還舉了幾個律師被威脅的例子
,講得繪聲繪影,如臨現場。
「這些舉例當中,該不會你也都參與在裡面吧?」
愣了一下,他有點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偶而會跑跑龍套啦。」
「真要命。」我說。
這是我所猶豫的原因之一,儘管有很多女性同行都不太愛接刑事跟家暴或離婚案
件,但我卻對此非常積極投入,理由無他,因為我常常覺得這世界有太多不公平
,總有求助無門的弱者需要幫忙,縱然我能做的畢竟有限,但正因為有限,所以
才要更認真去做。如果我出國去追求自己的未來,那這些人不就又少了一個可以
提供協助的幫手?
心裡充滿茫然,拿了皮夾,我想到便利店去買點飲料。騎著機車,不遠的街邊,
便利店門口有男男女女一群年輕人,看起來就是年紀比雨梵更小的小鬼,三更半
夜還在外頭遊蕩。停下車,買了飲料,結帳時有個一頭紅髮的女孩站在我旁邊排
隊,掏錢那瞬間,我似乎瞄到她正不斷往我皮夾裡瞧,那兒裝了我今天下午才領
出來的幾張千元鈔。
本能地將皮夾趕緊關上,結完帳,正想離開,我又被旁邊的書報架所吸引,反正
在家沒事,買本雜誌看看也好,不過挑了半天卻沒中意的。出了店門,正朝機車
走過去時,那群一直在嬉鬧的小鬼當中,有個小女生忽然靠了過來,從我側面用
力撞了一下,猝不及防,我顛了兩步,手中飲料落地,一杯思樂冰就這樣沒了。
「妳沒事吧?」皺眉,本來就要發作的我忍了下來,因為那個女生比我還慘,我
只陣亡了一杯思樂冰,她則是整個人跌倒在地,跟著是她那群朋友一陣鼓譟,通
通圍了上來。
「媽的妳瞎眼啊?」小鬼當中一個金髮妹指著我就罵。
「關我屁事?是她自己撞上來的。」我也立刻回嘴,而一瞥眼,那個跟我擦撞的
女孩大聲喊痛,右手整個垂軟,像是脫臼了一樣。
「要不要去醫院?」我想走過去看她,然而卻被另一個男生擋住,這男生如果是
我兒子,我一定會將他登報作廢,因為他把自己的頭髮染得有藍有綠,活像顆發
霉的腦袋。不讓我過去,這個發霉頭自稱是撞我那女孩的乾哥哥,他一臉蠻橫囂
張地攔下我,根本也不過去看他「乾妹妹」的傷勢,就對我說了一句話:「醫院
我們會送她去,妳把我妹撞傷,要不要賠錢?」
「什麼!」錯愕了一下,我這才恍然大悟,仔細一瞧,七八個圍上來的小鬼當中
,角落邊站著的,赫然就是剛剛在店裡不斷瞄我皮夾的紅髮小女生。
「三千塊。」那男生毫不客氣,直接伸出了手。就在這瞬間,我忽然在想,如果
我不是凡事講究理性分析的律師,我會怎麼做?一整晚糾纏不休的複雜心事讓我
此刻只能依照本能反應,根本就把所有法律、文明都拋諸腦後。那當下我點點頭
,從皮夾裡掏出了幾張千元鈔,就在遞到那男生的手裡時,趁著跟他手掌相觸的
瞬間,我用力抓住他的手腕,狠狠一折,雖然沒有清脆響亮的斷裂聲,但我確實
感到他腕骨有頓開的錯動,輕輕地一下,他原本抓住的鈔票落地,臉上露出痛苦
的表情,隨即慘叫出來。這麼簡單的一下,我已經折斷了他的手腕。
「下次想找勒索對象前,最好先秤秤自己斤兩。」彎腰撿起鈔票,塞回口袋裡,
我對那群驚慌傻眼的小鬼們說。一群人急忙圍住那個手被折斷的白痴,有人對我
嗆聲,叫我有種別走。
「想怎麼樣?你們混哪裡的?老大是誰?」冷笑著,坐在機車上,我毫不在乎他
們的叫囂。基隆的角頭老大我幾乎每一個都聽過,認識的就算不超過一半,至少
也有三成。
「妳死定了妳,有種就不要走,我馬上叫人來!」那個假裝與我擦撞倒地的女孩
也爬了起來,氣憤憤地說著,然後用她原本已經骨折的手,從口袋裡掏出手機。
「說呀,妳老大是誰?」坐在機車上,我今晚的心情已經夠糟了,這時候多惹點
麻煩也無所謂了,冷笑兩聲,我問。
「知不知道魚市場的阿鍾?我老大就是他。」
「阿鍾?妳確定鍾哥是妳老大?」我差點沒笑出來,這個人我認識他已經快要三
十年,今晚剛剛吃過他煮的元宵,就是因為他的元宵太甜太膩,才害我不得不出
門來買點冰涼的飲料。見我幾乎失笑,他們似乎一愣,過了一會兒,才有個傢伙
帶著心虛地說了句:「他女兒……姓鍾的大小姐是我們老大啦。」
-待續-
鍾家大小姐是我,這個輩分永遠不會被改變。
折斷第二個人的腕骨時,我這麼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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