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終回
那是一年前我最後一次見到他，暮春的夜晚已經聽得見蟬鳴聲，時間尚早，學校
裡還有很多活動的人，我輕而易舉地走了進來，也上了天台。這裡看出去的風景
始終不變，雖然天色已晚，但八斗子漁港那邊的點點燈火依舊，連略帶鹹味的海
風也有從前的味道。
沒有人知道為什麼我喜歡窩在這裡，以前沒有，以後也不會有，這是僅僅屬於我
的秘密。就在這角落邊，好多好多年前，有個人在這個奇怪的時間點上跟我相約
，借了我一本書，這一借就超過十年。
為什麼當初我沒還他？從來，我不曾想過這問題，或許因為答案雖讓我不敢面對
，但它卻早已昭然若揭。七點四十五分剛過，坐在欄杆前，我剛點燃一根菸，後
面鐵門推開，是韓文耀的聲音：「妳居然還記得這裡。」
「我沒有你那麼健忘。」我說。
「誰又告訴妳說我不記得了？」笑著走過來，他說：「國中還沒畢業，從我第一
次聽到妳跟一群學妹經常窩在天台時，我就知道了。」
「知道什麼？」
「沒什麼。」聳肩，又是那個最讓人討厭的表情。
我「哼」了一聲，把書還給他。
「妳確定用不到了？」看看那麼書，他問。
「鍾律師在台南算是頂頂有名的女權主義者，找她打官司的人很多，一本書而已
，她買得起。」我睨了他一眼。
「那妳念珠也順便還給我，反正念珠比書便宜。」沒想到他居然向我伸手。
「王八蛋，這種話你都說得出口？」我瞪眼，真不敢相信。
「本來就是呀。」
「不一樣，這本書的交易方式是『借』，有借有還，理所當然；但是念珠的交易
關係是『贈與』，送給我就是我的。」我堅決地搖頭：「想拿回去嗎？很抱歉
，辦不到。」
「妳知不知道上次有個人跟我說了這句話，結果後來他連牙齒都不見了。」
「有本事你可以試試看。」把掛著念珠的左手縮到背後，我就是不肯給。而他居
然提議要用借的，反正我一本書可以借十年，那他借個一兩年應該沒關係。
「當然有關係，這串念珠對我很重要，所以也不能借你。」
「哪裡重要？」
「這東西的主人非常小氣，十多年來只送過我兩個禮物，還是一模一樣的兩串念
珠，而且一看就知道是路邊買的便宜貨。一直到現在，他人都快要走了，卻還
是什麼也不留下。」我笑著說：「所以念珠我得好好收起來當紀念，你說對不
對？」
「別這樣，度天宮裡那個老頭說過的話妳還記得嗎？」笑著，走向前一步，輕輕
握住我的手腕，看著那串念珠，他說：「那個老頭說我們都是人中龍鳳。龍鳳耶
，肚量應該不會這麼小，這麼愛計較吧？」
「不然你拿東西來換？我……」靠得很近，聞到他身上屬於男人的氣息，我一句
話都還沒說完，他已經吻上了我的嘴，好久好久後，他說：「我拿我一輩子跟妳
換。」
一張下星期開庭就要遞交的書狀，半個小時過去了，什麼字都沒寫，但我卻開始
收拾東西。工讀小妹走過來，問我是不是急著離開。她說今天星期五，難得沈律
師週末不忙，今晚想找大家去吃飯、唱歌。
「今天不行，我有事要趕回北部。」我關了電腦，站起身來。一年前我的座位還
跟大家靠在一起，一年後沈律師讓我升格當合夥人，跟她一起共同經營，我已經
有了自己的辦公室。
「妳家有事呀？」
「是我有事。」笑著，離開座位，我告訴她，明天一早我得趕到桃園機場，有個
讓我等了一年的人，終於要回來了。走到門邊，我回頭問她：「妳知道一個女律
師最重要的是什麼嗎？」
「專業素養？」她很快地回答，但我搖頭。
「勇氣？」她又說，而我又搖頭。
「那我知道了，女權觀念。」她興奮地拍手，不過可惜我依舊搖頭。
「女律師也是女人，她最需要的東西跟每個女人都一樣。」笑一笑，走出辦公室
前，我說：「幸福。」
-全文完-
褪去那些風雨後，我只想迎接你將為我帶來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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