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帶來一張很特別的圖案，游家曌今天的客戶很特別，刺的非龍非鳳，而是一幅大
面積的史努比。他說那個客戶原來是個周遊列國的西班牙人，那人去過日本，刺
了一幅小叮噹、到了泰國就刺四面佛，在荷蘭則挑了風車圖案，前幾天剛從美國
回來，所以選了史努比。
「沒有台灣嗎？」
「怎麼沒有？上個月他離開台灣前，我才幫他刺了哪吒三太子，還是可愛版的。」
他說著，直接將香菸在水泥漆碗裡熄滅，抬頭欣賞著宣告完成的天花板粉刷工程
。原本剝落得很嚴重的表面現在全部刷上新的深褐色，顯得很有質感。在我癱軟
無力地坐在地上休息時，他一鼓作氣，乾脆連同附近刷得到的牆面都幫忙補上新
漆，而我變成只負責偶而幫忙調漆的助手。
「這種工作是有技巧的。」說著，他先將濡飽了漆的刷子在牆上畫了幾道斜線，
然後左右刷開，再上下抹勻。「這是最基本的刷法，大面積的範圍可以反覆相同
的動作就好。」
「難道這跟刺青的方法一樣？」我好奇。
「當然不同呀，粉刷用的是刷子，刺青用的是針。」他說：「以前我念的是美工
科，水彩筆跟油漆刷在某些程度上是類似的東西嘛。」
就看著他的手不斷動作，我也一邊聽著，游家曌說他從小就對課本沒興趣，任何
有趣的學科一旦跟分數扯上關係，他就會宣告不治，惟獨只有美工是從來不曾厭
倦的項目，所以順理成章地就讀了美工科，那應該算是他最快樂的時期。
「不過很可惜地，現代人愈來愈沒有欣賞繪畫的眼光跟時間，而且電腦繪圖太快
了，我們這些慢工出細活的畫作就逐漸被取代了。」畫完最後一筆，小心地將牆
上的邊線描好，他說：「然而真正美的東西都是經過時間焠鍊才會顯現出來的，
只有用心的人才會看得見。」
話說得很輕，簡直像是說給自己聽的，然而看著他完成的粉刷作業，再跟我先前
粗製濫造的部份相比，我就懂了他的意思，因為那簡直是天壤之別，雖然這個人
好像總有些脫線，說話也常讓人覺得莫名奇妙，不過認真起來還是很不錯的。
「所以，」把刷子放下，一屁股坐在高腳椅上，也欣賞起自己的得意之作，他說：
「幫妳漆了大半夜，有什麼獎勵沒有？」
「冰啤酒？」這是我店裡現在唯一能提供的。見他點頭，我說：「不過你得自己
下樓去冰箱拿，因為我也好累。」
「樓下有開燈嗎？」
「只有一盞小燈，雖然暗，但還不至於跌倒。」見他遲疑，我嘲笑：「怎麼，不
敢喔？樓下沒有鬼啦。」
那原本是一句玩笑話，但沒想到躊躇了好半晌，游家曌始終不願起身，聽他語帶
靦腆地說起，我才知道，原來眼前這個個頭高大、相貌堂堂的大男人，居然有過
不少次撞鬼經驗，他說那是靈異體質，而我說這叫做天生倒楣。
最後迫不得已，我只好陪他起身，一起往樓下去。走在樓梯間時，忽然想起我老
媽前幾天才嘮叨過的，她說即使只是咖啡店的工作，但既然要忙到三更半夜，總
是應該小心點，畢竟台中的治安不算頂好，一個女人最好多注意自身安全。這話
言猶在耳，然而我卻似乎始終沒有做到過。也不曉得為什麼，撇開老李他們不談
，就拿走在我後面的游家曌來說，跟他認識的時間並不長，他甚至也不算客人，
就只見過那麼幾次面、零星片段談過幾次話而已，但我卻覺得跟他很投緣，不但
去參觀過他的工作室，這當下還跟他一道往靜覷無人的地下室走。
「妳經常一個人忙到這麼晚嗎？」點亮燈，拿了啤酒給他，從沒下來過的游家曌
臉上有新鮮的表情，他只聽我說過地下室的空間甚大，一旦置身其中，這寬廣二
十幾坪的大小還是讓他驚艷。
「不一定呀，這陣子裝修才會吧。」我不喝酒，只開了可樂，跟他一起站著喝，
指著這裡的一片雜亂，說：「這兒要翻新的地方還很多，除了吧台桌面重漆，已
經腐朽的木板要替換之外，沙發區的桌子應該換成高度適中的，這種原本的竹製
桌子太醜了，看起來好廉價、燈光很黯淡，最好稍微增加一點照明，然後是那邊
的舞台，我想找人拆了它。」
「女孩子應該小心點，這麼晚了，安全問題要注意。」沒想到他完全沒在聽我的
滿腔抱負，反而說著跟我老媽一樣的話，人卻走到牆邊，對著撞球桌旁，一面預
計要粉刷的白牆佇立。
「那裡應該漆成黑色，這樣比較能突顯球桌上方的燈光。」我又說出自己的見解。
「一大片黑色不顯得單調嗎？如果有其他的東西也許會更好。」他看了看，說：
「也許可以畫點什麼。」
「你要來畫嗎？」靈機一動，我說：「有興趣的話就留給你？」
笑了一下，他趕緊搖頭，說從來沒畫過這麼大面積的圖，萬一畫壞了不但貽笑大
方，還砸了招牌。
「給自己一個機會呀，就像我頂這家店，不做做看怎麼知道自己行不行？」
「有機會，有機會，改天，改天。」他笑著，雖然走開了兩步，但還忍不住回頭
繼續看看那面牆。
帶他逛了一圈地下室，確定這裡沒有妖魔鬼怪後，我讓他獨自繼續亂晃，自己則
先上樓來，將擱在一樓，已經暫時收工的水泥漆用具稍作收拾，同時也得先將許
多不小心滴落地板上的漆給刮除。就在我使勁地用指甲努力摳除已經乾掉的漆滴
時，隱約間忽然聽到幾聲清脆的叮咚聲響，起先還以為是錯覺，正想繼續忙，忽
地又是連續幾聲，而且這次我聽清楚了聲音的來源就是地下室。
好奇心起，擱下手邊的工作，起身就往樓梯口去，果然地下室裡陸續傳來，原來
是吉他的弦音。怎麼我們有吉他嗎？我自己竟然完全沒注意過？順階而下，就看
見游家曌獨坐在舞台邊，他剛剛完成了調音，左手按弦，右手五指輕撥，彈出了
簡單但卻舒緩的旋律，也許是生鏽得很嚴重了，弦音有些悶而沙啞，但卻完全無
損於歌曲的氣氛，簡單的幾個和絃彈奏中，我聽見他哼了幾句歌詞，可惜歌詞跑
得很快，這人唱歌比周杰倫還要含糊不清，隱約只有幾句能懂，他唱的是「春天
的風，失去的痛，沒實現的夢；覆水難收，漫長的路，歲月裡漂泊。」
「不錯聽，什麼歌？」
「已經快忘記怎麼彈了，太久沒玩吉他，和弦跟歌詞都不太記得了。」把吉他放
下，他說：「以前讀高中時參加過吉他社，還寫了不少歌，這是其中一首，叫做
『晴天的彩虹』。」
「『晴天的彩虹』？」
「很美吧？雨過天青後才看得見的彩虹。」點點頭，他說。
-待續-
晴天的彩虹，只有守候過雨天的人才看得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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