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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後來終於知道,店裡那些男人們所謂的「幫忙」到底程度到哪裡。關於店裡哪
些地方需要粉刷,每個人都指指點點、議論紛紛,好不容易敲定了位置,我剛撬
開油漆桶,濃濃的味道傳散出來時,油頭叔就說他老媽有規定,每天都得回家吃
晚餐。
「三十幾歲人了還得每天回家吃晚飯?」我很懷疑。然而他再三強調說母命難為
,當下就跟我告退離去。
搖搖頭,不管了,我跟著打開松香水的罐子,更重的味道撲鼻而來,老李則說他
得去接小孩放學。
「你他媽的有沒有好一點的藉口?星期天上什麼學?」這理由實在太爛了。
就看著已經離過婚,獨力扶養三個小孩的老李扭扭捏捏,跟他平常一臉兇惡的模
樣大相逕庭,說:「那個……才藝班嘛,才藝班啦!我兒子去學鋼琴,大女兒去
學跆拳道,小女兒學畫圖,剛好都是傍晚六點下課。」
「幹,最好是!」氣得我差點拿油漆刷子丟過去。眼看著走了老李跟油頭叔,再
回頭,一臉心虛的雷龍也正在收拾他桌上的香菸跟鑰匙,還把安全帽都戴上了。
「你呢?你不跟老媽住,也沒有小孩。說!你有什麼好理由?」瞪眼,插腰,我
問。
「我……我那個……我這個……」眼看著他囁嚅,一副就快嚇得尿褲子的模樣,
我決定還是算了。
「夠了夠了,不管你要說什麼,我相信那都會是非常好的理由,」大手一揮,我
嘆口氣:「所以你也可以滾了。」
不會很難吧?我跟自己說。不過就是油漆嘛,誰不會呢?雖然依照油漆行大叔的
指導,第一步混合色母、底漆跟松香水時就一個不小心滿溢出來,弄得地上一片
髒污,但好歹總算調製出一碗漆來。將暫停營業數日的地下室吧台重新髹漆過一
遍,儘管凹凸不平,非常難看,顏色也上得很不均勻,但再多看一會兒,不也很
有原始的粗糙感?太勻稱了反而有點造假。我花了大約二十分鐘,在刺鼻的味道
中完成第一道上色程序,才剛有點欣賞成果的興致,就感到一陣頭暈,看來油漆
行大叔所言不假,在這種不通風的地方進行油漆工程真的很危險,接下來的工程
至少得在這一陣怪味道飄散後才能繼續。
丟了刷子,緩步上樓。反正都得等不是?我改拿起掃把,踩著椅子,小心翼翼地
爬到一樓吧台上,開始清理天花板上所有的蜘蛛網。星期天的晚上不營業,正是
施工的好時節,只是縱然音樂開得很大聲,心裡不免還是感到落寞:如果此刻還
在台北,那會正在做些什麼?是跟幾個同事出去唱歌呢?或者正在東區閒晃?有
時候興之所至,我們甚至會一群人來個花蓮一日遊。而今,回到台中都一段時間
了,甭說逢甲夜市,就連近在我家咫尺的一中街商圈都沒去過,除了店裡這些人
,我在台中幾乎沒半個朋友,這種爬高爬低的工作也只能自己勉力為之。岔了心
神,注意力略略鬆散,一不小心,整片的蜘蛛網落下,恰好蓋在臉上,連躲都忘
了躲,那當下真有種想哭的無奈。
剝開蜘蛛網,我正想繼續動作,卻見一隻不過小指指甲大的小蟑螂從吊扇上摔下
來,正好掉在我的手背上。說不怕是騙人的,從小到大我最避之唯恐不及的就是
蟑螂,然而這當下尖叫也不是,往下跳也不是,最後終於心一橫,手掌連甩,將
牠甩落在吧台桌面上,跟著一腳頓落,讓牠扁掉。
看著蟑螂屍體,我真的快要哭了,這是什麼世界哪?那些說要幫忙的人呢?你們
都死到哪裡去了呀?雖然我發現自己似乎因此而改善了怕蟑螂的個性,但那又怎
樣呢?我寧可繼續怕下去,也不想這樣成長茁壯呀!
沒有休息的時間,站在吧台上哀怨了幾分鐘後,我必須勉強自己,收拾起萬般無
奈的心情。今晚預計的工作還有很多。揩去蜘蛛網,就算蓬頭垢面也得繼續撐下
去。好不容易連吊扇都擦乾淨,我抬出傍晚才買來的水泥漆,和水攪勻。這味道
好多了,總算不必承受異味之苦。然而這只是唯一的好處而已,天花板的第一刷
剛漆上,一大坨的漆立刻滴落,站在吧台上還墊起腳尖的我根本猝不及防,全部
滴到頭髮上。
「幹!」我大叫一聲,真的有眼淚迸出。
沒有擦拭的必要,因為我知道意外絕對不會只有這一次,果不其然,天花板還漆
不到一半,我已經變成了花臉貓,不但雙手、頭髮都是漆,連臉上也無可倖免,
而最慘的,是我拉直了身子,高舉著手,這麼工作片刻後,已經全身痠痛,拿油
漆刷的右手都快舉不起來了。
「需要這麼拼命嗎?幹嘛不找個男人來幫忙?」墊起腳尖還不夠,我還放了幾本
雜誌墊高,正在賣力時,門口傳來游家曌的聲音。
「這年頭好男人很難找,你是嗎?」只略低頭看他一眼,手還在刷著。我對男人
已經徹底失去信心了,還是靠自己吧。
「我不是。」果不其然,他幸災樂禍地說著,手一抬,我眼角餘光瞄見他拎著一
個塑膠袋,游家曌說那是他剛剛買的刺青墨水。「客人現在脫了上衣趴在躺椅上
還在等我,刺到一半才發現沒墨水了,我跑出來買,還得趕快回去。」
「那你跑進來有個屁用!」又是個看熱鬧的,我瞪他一眼。
「晚一點收工後再過來看妳。」他嗅了一下,說:「如果妳還沒中毒死的話。」
還能說什麼呢?一整晚下來,除了隔壁莊太太,剩下的全沒一個是派得上用場的
。她在簡餐店打烊前還送了一盤晚飯過來,當然我也不免要聽她嘮叨著一些生活
瑣事,還包括她對幾部我從沒看過的韓劇的劇情觀感。
辛苦了大半夜,天花板還搞不定,手腳痠軟之餘,我決定暫時收工,就這樣又放
下水泥漆的作業,轉而改往地下室去,開始在已經漸乾的吧台底漆漆面上,接著
塗上第二層。
老媽應該又是滿懷擔憂吧?接近凌晨了,女兒還在「咖啡店」裡沒回家。如果忙
到天亮,回家又被遇見,這滿頭滿臉的油漆肯定讓她嚇壞。而我後來發現,這種
裝修工作原來不是說停就停,無論是一樓天花板的水泥漆粉刷,或是地下室吧台
的油漆工,它們一旦開啟後就像失去煞車的輪胎,只能不斷前進,直到跑完階段
。地下室的燈光沒有全開,音樂也早已停了,一刷一刷地,在狹窄的桌面上刷出
痕跡,昏黃的燈光讓新漆映出斷斷續續的光澤,我的眼神就這麼盯著刷子的尖端
,隨著它一來一回始終不輟,即使端著漆碗的左手,跟握著刷柄的右手幾乎都已
經快要麻木得失去感覺。
也不曉得究竟過了多久,當我終於又用完一大碗漆時,只覺得頭暈目眩,不但嘴
裡隱約可以嚐到似乎有些松香水溶劑的味道,甚至連呼吸彷彿都有那種醉人的氣
息。恍惚間一陣噁心,我正覺得自己有些輕微的中毒,卻聽到一樓有叫喚聲。
「你是怎麼進來的?」頭暈目眩地上樓,赫然又是游家曌,這回他手上拎著的不
是刺青墨水,而是一大瓶牛奶。
「門根本就沒鎖。」回頭一指那道玻璃門,他說:「休息一下吧,我來接手。」
「你行?」我很不想讓出油漆刷,但實則真的已經筋疲力盡了。
「忘啦?我是藝術家。」笑著,將牛奶擱在桌上,從我手中接過油漆刷,就踩著
椅子,往吧台站上去,連墊高都不用,直接很順手地就在天花板上刷了一劃,而
我在疲憊之餘,竟也忘了提醒他。
「顏色怪怪的?」說著,他看了看手裡的刷子。
「你他娘的藝術家個屁……」我已經沒力氣生氣了,只能無奈地告訴他:「大哥
,你手上那隻刷子沾的是油漆,刷的是地下室的吧台,」指指天花板,我嘆氣:
「但是瞎子都看得出來,天花板上那刷的是水泥漆,根本是不一樣的東西。」
「是嗎?」他還一臉不相信。
「是呀,你他娘的。」我說。
-待續-
雖然你很蠢,但我喜歡你送牛奶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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