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
「基本上呢，調酒的售價跟酒的使用量有很大關係，用的酒愈多，調出來的調酒
當然就愈貴。」哞仔指著吧台邊的酒櫃開始介紹時，我才恍然大悟，原來光是
威士忌就有這麼多種，單一純麥、調和式什麼的，然後又是好幾種琴酒、白蘭地
，還有香瓜酒、芒果酒、百香果……等等不勝枚舉的調酒用酒。不過這也就算了
，我們店裡光是啤酒大概就有八九種，每一種都有記帳時會用到的簡稱，而每種
啤酒售價也不一，我像個剛應徵上的小工讀生，先聽完常用酒類的介紹，再拿著
筆記本又寫又畫地紀錄下大約十來種不同用途的杯子，最後哞仔帶我在店裡又逛
一圈，這跟我自己隨意走看時大不相同，她很明確地告訴我，哪個櫃子裝的是食
材、哪個裝的是雜物；而哪邊角落堆放的是較昂貴的純飲烈酒，哪些則是一般調
酒用的酒款，然後還有什麼餅乾、蠶豆、花生，以及一大堆綠茶、可樂、柳橙汁
的堆放位置。
「我的天哪，這要背到什麼時候？」眼花撩亂，咋舌著，我說。
「很快妳就會熟悉了。」哞仔引領著我上樓，說：「當一堆客人坐在椅子上，眼
巴巴地等著妳調酒給他們時，那時候妳就會忽然熟了。」
「是嗎？」我很懷疑。
「真的。」哞仔點頭，「趁著客人很多時，把新人丟在吧台裡自生自滅，這是訓
練她最好也最快的方式。」
老實說，如果以後真的聘僱了新人，我很懷疑這樣的訓練方式會不會嚇跑人家。
不過哞仔說這不用太擔心，反正捱得過去的自然就會留下來變成高手。花了一整
晚時間翻閱酒譜，我覺得第一個陣亡的搞不好就是我。粉刷、木工之類的工作雖
然尚未開工，但我一點都不擔憂，畢竟那些總可以問、可以學，而且油頭叔他們
都能幫得上一點忙，最不濟時還有個游家曌；然而調酒卻不行，這非得自己訓練
不可。
「酒譜拿低一點，舉這麼高幹嘛？怕人家不知道妳是新手嗎？」哞仔指著我的手
說話。
確定配方無誤，拿起裝了酒嘴的酒瓶，在盎司杯上小心翼翼地倒著時，哞仔又提
醒我：「手放低一點，儀態很重要。」
「儀態？」我愣了一下：「不就是小心地把酒倒進去嗎？」
「是要小心沒錯，不過身為一個專業人士，是絕對不會把東西拿這麼高的，那會
顯得妳很笨拙。」哞仔把東西接過去，幾乎就在桌面上的高度，很輕鬆地注酒
、切檸檬，一切都極為俐落。她將一杯調酒的材料全都裝進了雪克杯裡，蓋上蓋
子，就舉在胸口的高度開始搖，不用幾下就搖晃得頗為均勻，最後再倒進杯子裡
，掛上裝飾用的檸檬片，插進吸管跟調棒，然後便大功告成，耗時竟然不超過一
分鐘。
「換妳做一杯試試看吧。」將那杯酒端下樓給客人後，哞仔回來對我說。
「這很簡單，妳一定也會的。」油頭叔坐在吧台外面，充滿鼓勵的口氣說。
「膽大、心細，練久了就會練成了。」老李也說。
「打翻了也沒關係，反正妳是老闆，沒人可以開除妳。」然後雷龍這樣安慰我。
真不知道這些人是怎樣，我才剛接手不到一天時間，竟然就叫我開始調酒了？哞
仔看了一下客人的點單，那是一杯其實還頗為簡單的調酒，除了用的東西有點多
之外，手法則很單純。
「這杯『絲路』交給妳。」說著，哞仔翻開了酒譜，根據那上面的圖示記載，我
在雪克杯裡先裝了冰塊，然後依次是香瓜酒、伏特加、椰酒，以及一堆充滿夏天
風味的果汁。根據剛剛哞仔的示範動作，我依樣畫葫蘆地馬上就調了出來，差別
只是剛剛哞仔用檸檬片當裝飾，這一杯則用紅櫻桃而已。
當一杯淡綠色、充滿中國異域風情的「絲路」端上來時，全場觀眾無不報以熱烈
掌聲，為我的處女作大聲喝采。
「感覺如何？」幫我送酒後，哞仔回來問我。
「當專業人士的感覺，」我笑著說：「真好。」
上手了就會很順利了，加油！我跟自己這麼說。一面記憶著零零碎碎的工作細節
跟物品位置，一面就跟著哞仔在吧台裡招呼客人，這些熟人的好處很多，他們總
不厭其煩地幫我介紹，哪個人住在哪裡、從事什麼職業、習慣喝怎樣的飲料，甚
至雷龍還會特別幫我附註說明哪位男客人目前單身。
「我不是來徵婚的，好嗎？」瞪他一眼，我說。這些人太好相處了，要不了一晚
上時間，大家居然就熟絡起來了。
「有備無患嘛。」他笑得像個彌勒佛。
本來以為會這麼輕鬆愉快就到打烊，可以完美地為我的第一天老闆生活劃下句點
的，但沒想到時間一過晚上十二點，油頭叔跟老李回家睡覺後，忽然門口湧進了
一票年輕人，他們熙熙攘攘，看來像是剛到哪裡去夜遊結束似地，還提著一袋袋
宵夜進來。哞仔本來已經有點意興闌珊，就靠在吧台邊發呆了，那瞬間忽然卻眼
睛一亮，整個人跳了起來，原本呆滯的眼神立刻有了生氣，還滿臉堆歡地跟客人
招呼，就帶著他們要往樓下去安排座位。
「妳這麼高興幹嘛？他們是妳的朋友嗎？」我疑惑。
「不是呀，我根本不認識他們，」一面請客人往下走，她小小聲地對我附耳說：
「我只認識他們的錢而已。」
那當下我懂了，也跟著笑了。不過這個笑可沒維持太久，當哞仔又回來時，她用
很賊的笑容對我說：「妳實習的機會馬上就到了。」
那真是可怕的滋味，一大群大約十幾個，點的居然全都是調酒。哞仔叫我穩著點
，她先端了餅乾跟蠶豆下去，趁著這些人嗑牙聊天還吃宵夜的時候趕快動手調酒
就好。然而說是這樣說，做起來卻又談何容易？我只覺得心跳加快，腦袋裡一片
空白，手腳也有點不聽使喚，明明是方才就翻閱過的酒譜，現在要找內容配方卻
忽然找不到了；好不容易翻到，但早先前哞仔才說明過，可我卻忘了那些各式各
樣的材料放置何方，搞到最後連雷龍都差點要走進吧台來幫忙。
「坐下，你在那裡提醒我就好。」百忙中還要制止他，我說。
「不需要我幫忙嗎？」
「很需要，但問題是你擠不進來吧？」我有點哭笑不得的心情說：「瞧瞧你那顆
肚子哪，大哥。」
哞仔說過，聊天中的客人通常不會留意到飲料送來的速度，所以我只要步驟確實
，然後逐漸加快動作就好。這似乎很有道理，就在一陣兵荒馬亂中，我的動作來
去不停，一堆空瓶、空罐連丟進垃圾桶的時間都沒有，就全拋在洗手槽裡；吸管
壺、綠茶之類的用了也沒時間收，全都暫時擱在旁邊，我集中自己的注意力，全
神貫注在調酒上。眼看著一杯杯調酒做好，比較難的顏色漸層也約略有了，我的
信心也慢慢地回來。
「還差幾杯？要不要我幫妳？」跑上跑下地幫忙送酒、拿杯子，哞仔站在樓梯口
問我。
「就最後一杯了，我可以搞定。」自信滿滿地，我笑著。
她給了一個很窩心的微笑，然後下樓，而我則一手握著雪克杯，速度很快地搖晃
著，另一手伸到杯架上拿杯子。
「明星架勢有了喔。」雷龍還在喝著他的啤酒，也跟著稱讚。
「我是老闆耶，怎麼可以不學快一點，對不對？」
「話是這樣說沒錯，不過真的很不錯，以前的新工讀生也沒這麼優秀。」他點頭。
「剛剛不是說了嗎？我是專業人士哪，專業人士的意思你知道嗎？就是非常專業
的那一種。」原本應該兩手緊握的雪克杯，現在我只用一手就抓住，另一手已
經貪快在準備吸管跟調棒，要不是切檸檬片非得用到雙手，否則我還真想單手就
切個幾片下來。
「這杯是什麼？搖好久。」雷龍又問。
「這有個名堂，它要搖得很快，但是不必太用力，主要是靠冰塊跟雪克杯的撞擊
，讓裡面的牛奶變成綿綿細細的奶泡，這樣才會好喝，也才有噱頭。」我將哞
仔的說明現學現賣，說：「你聽，像這樣！等到冰塊被我搖到溶解，聽不到聲音
時就功德圓滿了。」說著，我的雪克杯從原本的上下晃，轉而變成前後搖，雪克
杯裡發出「鏮啷啷」連綿不絕的撞擊聲，而非常要命地，就在雷龍的手趴在吧台
上，整個胖大的身軀湊了過來，要仔細聽聽聲音時，我本來握得很緊的手卻忽然
滑了一下，那一滑可不得了，雖然金屬製的雪克杯沒有脫手而出，打中他的光頭
腦袋，但蓋子滑開後，一整杯混了冰塊、鮮奶跟好幾盎司的果汁酒全都疾噴而出
，我還來不及尖叫，它們就已經全都濺上了雷龍的臉。
「我……」嚇傻了眼，我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奶泡真的搖得還挺細的，嗯，很專業。」用舌頭舔舔嘴邊的那一片污漬，欲哭
無淚地，他說。
-待續-
好吧，我承認我距離真正的專業人士還差了一點點，就一點點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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