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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接手開始，直到這一刻，中間歷經了將近三個月，晚上八點半，獨自坐在通往
地下室的樓梯上，看著燈火通明的空間時，我不禁感慨。原來人生就是這麼一回
事，是吧？還記得那天沮喪地搭上客運回台中前，心裡充滿無奈與惆悵，但那卻
是我一生中難得鼓起勇氣的一次，那天，我把在出版社搞得灰頭土臉的自己給開
除了。
然後我又想起來，當在網路上看見這家咖啡館居然名列拍賣時，那股不可抑制的
驚訝。沒想到這年頭什麼都有人賣，而最荒謬的，是也居然有像我這樣的人會買
。是應該感謝老爸吧？要不是他整天催逼，還揚言要把口袋裡的鈔票換成銅板來
壓死我，可能我也不會這麼豪氣干雲地就跑去辦了貸款。莊太太說這對健康很不
好，我也如此認為，三個月下來，作息整個顛倒過來後，我的精神狀況並沒有以
前好，但雖然如此，我的心理卻比以前更開心且踏實，就像這一刻，當坐在樓梯
口，看著偌大的地下室空間時，心中澎湃的成就感與滿足感，是以前當行銷時完
全無法獲得的，這些有的來自於吧台桌面上著色不均勻的油漆工，有些則來自於
幾張傾斜又造型詭異的小茶几，那是我採納了游家曌的意見，趁著最近幾個生意
不好的夜裡，獨自一人，在腦袋裡不斷回憶著游家曌釘製木桌的方式，慢慢拼湊
而自己一個人完成的。再轉頭，我看看樓梯欄杆旁的酒瓶，那種驕傲更強烈了。
前幾天，游家曌帶了一包工具來，包包裡除了許多電線與燈座，另外還有一種名
叫「矽力康」的密封膠。
拿著一個金屬材質的工具，游家曌將矽力康的膠瓶裝上去，然後要我將最近一直
堆在牆邊，尚未回收的空酒瓶搬過來，就在每個酒瓶的瓶身上都塗了膠，然後一
一堆疊起來，他說這玩意兒有無限好處，簡單、大方，而且便宜。
「這麼好用？」
「跟新鮮紅木瓜加鮮奶的口味比起來，可以獲得更高分的評價喔。」他說著莫名
其妙的比喻，也做起了示範。
起初我還搞不懂，但後來則慢慢看出來了，他用這種膠慢慢地黏塗，將一支支酒
瓶堆砌成一面牆，正好讓我擺著做裝飾。而我突發奇想，就在他拿著一本《居家
修繕全書》，按照裡頭敘述的室內配電方式在按圖索驥，到處施工時，我則拿著
矽力康跟酒瓶，在連接一樓與地下室的這道樓梯上慢慢黏著酒瓶，剛好阻隔了地
下室樓梯邊仰頭上望的視線。這樣做有兩個好處，其一是增加美感，再者則是避
免常穿短裙上班的哞仔跟阿梅跑上跑下時容易走光的危險。
這些都是我的。看著店裡的一切，我心裡這麼想。起身，沿階而下，拿起擱在舞
台邊的木吉他，輕輕撥了兩個和弦。如果有朝一日，我能夠流暢地彈奏出那首晴
天的彩虹，會不會就促成了那個「觸發點」？
然後我又看看撞球桌旁邊那塊白牆，在四處都粉刷過後，這面白牆顯得非常突兀
，前幾天游家曌在修繕配電時曾問過，為什麼遲遲不給它一點佈置，還說如果照
片不夠，他可以再挑選幾張來。但我搖頭了，跟他說：「照片的佈置已經夠了，
店裡的每一個空間都應該有它最適合的規劃，每一區的風格應該區分開來，在沒
有最好的打算前，我覺得別浪費了比較好。」
他聽得一頭霧水，但我卻心裡雪亮，當初曾開玩笑地說過，這面牆希望可以由他
來畫點什麼，那時他笑著婉拒了，直說自己功力不夠，怕破壞畫面又貽笑大方，
但一邊黏裝酒瓶時，我也問了，前陣子他說要參加一個刺青比賽，究竟後續發展
如何。游家曌倒是聊得興致盎然，他說初賽剛過，他的作品是一幅百花圖，就呈
現在刺青模特兒的整個背上。這種大範圍的刺青不可能一次完成，頭一回合的比
賽內容也不必全部完工，評審要看的只是創意，他在模特兒的背上做構圖，憑著
細膩的線條與層次感，已經獲得了很好的成績，幾位觀賽的前輩都給予很高的評
價，過陣子的第二回合賽中，他有把握可以繼續乘勝追擊。
如果我此刻再提一次，游家曌會答應嗎？如果答應了，他會在這面白牆上畫些什
麼呢？看著空空如也的一面牆，我心想，會不會是那幅他幫我設計的鳳凰？或者
是其他的？他曾說自己始終缺乏機會與自信，對很多事都沒有把握，那現在呢？
我這麼想著：與其在上頭畫一幅跟我有關的圖，倒不如讓他畫一點跟他自己有關
的，這樣會不會更好一些？
週遭走了一圈後，我晃進吧台，角落有一大堆箱子，裝滿了林林總總將近十來個
品項的啤酒。我曾經是個除台啤與海尼根外即無啤酒品牌的土包子，也曾經對哞
仔靈活俐落的調酒功力嘆為觀止，然而此刻，這裡的一切其實我都已經很熟悉了
，遇到充滿新鮮感的學生客人，我還能對他們做上一番介紹，雖然不像哞仔那樣
總是興之所致地就能隨手創造出新的調酒，但至少也能獨當一面了。
這裡的一切都是我的，而且是我們胼手胝足，努力地從近乎廢墟的世界裡，一點
一滴慢慢建構出來的。眼前沒有鏡子，但我知道自己這當下是面帶微笑的。很美
好的一個夜晚，用自信的腳步上樓，打開了還在緊閉中的鐵門，時間剛好八點五
十分，距離開店還有十分鐘。不過門開處，我忽然眼睛差點沒掉出來，下個月一
日是我預定的重新開張派對舉辦日，距離現在只剩十來天時間，說好了老板跟員
工都要盛裝打扮，所以今天晚上我們要預先試裝，先將自己最好的造型做出來。
但我怎麼也沒想到眼前看到的會是此一光景：阿梅頭上包了兩個髮髻，穿著鮮紅
色的短旗袍，看起來活像電玩「快打旋風」裡的春麗也就算了，哞仔非常誇張，
她全身穿著大概只有兒童樂園裡才看得到的連身動物布偶裝，把自己變成了一隻
用雙腳站立，能夠滿街跑的乳牛。
「丟臉死了，路上的人都在看，還有小孩子跑過來要跟她握手。」阿梅用非常嫌
棄的語氣說。
「開玩笑，這可是我最珍貴的收藏耶！」手上還抱著一顆乳牛頭套，哞仔嘟嘴說：
「妳們以為我這外號怎麼來的？就是這樣呀！」
「好，好，好……」對比之下，我的小禮服根本不值一哂，除了目瞪口呆外，我
已經找不到適合自己的形容詞了。
-待續-
我有很棒的一家店，有很天才的兩個工讀生。現在，只缺一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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