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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鬼和絃呀, Cadd9!莫名奇妙!不是說這種唬人的吉他很簡單嗎?」我的
小指都快抽筋了,這首歌好不容易才練出一個雛形來。雷龍倒是一派悠閒,喝著
飲料,說不管哪一種吉他都一樣,初學者最好還是按部就班,以刷和絃的方式練
習拍子,然而我搖頭,因為當初游家曌彈奏這首歌時,他用的是分散和絃,右手
五支手指有各自不同的位置去撥弦,這樣旋律才會輕柔好聽。
「那已經是進階版,妳練不起來的啦。」喝完飲料,他叼著菸,拿著雜誌進廁所
,我又彈不到幾下,就聽見他非常大的放屁聲。
「有點禮貌好不好!」我大叫抗議。
「這是我的工作室耶!」然後他從裡面也鬼叫。
指法位置的記憶其實不難,難的是如何流暢地彈奏出來,而右手撥弦的同時,更
要注意左手有沒有按對和絃,按對之餘,還得按緊才行。
終於遮掩不住秘密了,我只好把樂譜拿出來,看了看之後,雷龍說這首「晴天的
彩虹」速度不快,技巧也簡單,只要我小心留神,就能夠順利彈完。但這樣也還
不夠,除了彈,我還想唱。
「做人要知足呀。」嘆口氣,他說。
我當然知道做人應該知足,這陣子疏於練習,要記得和絃怎麼按已經很勉強,手
指上本來有一點點的繭也早就新陳代謝掉了。可是沒辦法,明天晚上就是開幕派
對,無論如何,我都希望可以上台湊一腳。
花了一下午,能夠彈出這點樣子,已經算是小有成果,到後來時間漸晚,我只好
收拾著準備離開。雷龍將一堆器材搬上車,為了這個派對,他特別也找了幾個朋
友,臨時湊成一支雜牌軍,說要上台演出。
「歌單最後確定一次,應該沒問題吧?」拿了張紙過來,我點點頭,又交還給他
。其實上頭的歌我一首也沒聽過,有些可能在店內播放過,但誰又知道歌名是什
麼?
這個派對很簡單,不想搞得很盛大,我發了一些簡訊給每個曾將電話號碼留給我
的客人,邀請他們前來參加。依照油頭叔的建議,我們仿效那種歐美風格的家庭
聚會,請大家各自攜帶一道菜餚,份量不必多,就在店裡一起用餐,並聆聽音樂
演出。當然除此之外,我還是跟老李情商了一下,反正他以前當過廚師,自家裡
經營的又是餐廳,弄點吃的不成問題。
終於要到了這一天哪!晚上看著雷龍擺好音響器材,也試音完成,當大家在樓上
酒酣耳熱時,我獨自一人走在地下室的空間裡,環顧著這一切,就像前陣子一樣
感慨:這一切竟然都屬於我,多虧了那麼多人的幫忙才有今天,而何德何能,我
居然擁有這家店的一切主宰權力。
輕撫過親手釘製的小木桌,也看看用矽利康慢慢粘組而成的酒瓶牆,我在想,故
事如果有開頭就有結束的話,那麼,結束那天會是什麼樣子?倘若有朝一日,我
將離開此處,這裡又會是什麼人接手?那個未知的新主人將如何看待這家店?是
不是像我當初剛來到這裡時一樣,會懷抱著無比的新鮮感,對所有的東西都充滿
好奇,也會有無數的想法跟念頭不斷萌生出來?想得有些遠了,才剛剛要重新開
幕呢!
走過吧台邊,手掌放在嶄新的吧台漆面上,腦海裡回想的全都是那個畫面:深夜
裡,忍受著漫天飛舞的油漆灰末,我拿著油漆行借來的機器,一吋吋將原本的漆
面磨去,那機器的震動力道讓我雙臂痠麻不已,費了多大功夫才清除完畢,而之
後則跟游家曌一起,我們一層層刷上了新漆,還差點中毒。
是呀,如果沒有他,我怎麼完成這些呢?這個夢想是我的,但卻是沒有他就無法
完成的。雖然說也可能當時出現了另一個吃飽撐著,晚上睡不著的閒人來幫忙,
然而難道我就會因此而愛上那個人?用力搖頭,這當然是不可能的,因為我不是
看在游家曌來幫忙的份上才對他有感覺;我喜歡他,是因為……蹲在舞台邊,想
了好久,我努力地想知道自己喜歡上他的理由是什麼,但最後居然找不到任何一
個原因。
「不舒服嗎?怎麼蹲在那裡?」背後忽然傳來一個聲音,哞仔下樓來拿啤酒。
「妳覺得人做一些事情或決定,是不是都一定非得有個理由不可?」蹲著,看著
那把舊吉他,我問。
「誰說的?妳上去看看那些喝得亂七八糟的傢伙們,誰會在舉起酒瓶前還考慮看
看,到底自己為什麼要喝這一杯的?」哞仔根本沒時間陪我思考這些怪問題,
她抱著好幾瓶啤酒,上樓梯前,只說了一句話:「做自己想做的事就夠了啦,人
活著已經很辛苦了,沒必要鑽這種無聊的牛角尖的!」
苦笑一下,起先我還有些苦悶,怎麼可能毫無理由就愛上一個人呢?不過想著想
著,我卻又笑了。或許就如哞仔所說,喜歡一個人難道需要理由嗎?我鑽這種牛
角尖幹嘛呢?就像游家曌本來還說什麼愛情需要觸發點,但最後他還不是偷偷摸
摸地在我手掌裡畫了那個幼稚可笑的小雨傘?或許觸發點早在我們不經意間就出
現過了,對吧?這麼刻意地去計較自己究竟在哪個時間點上起心動念,反而顯得
有點執拗了點。
最後,我走到了撞球桌旁,空牆依舊。游家曌的戰場原不在此,他要證明自己的
地方,應該是明天在台北的比賽。
刺青比賽是什麼樣子?可惜我無緣得見,不過沒關係,以後一定還有機會。他曾
說過,這類的比賽對刺青師而言其實不算重要,因為藝術創作本來就只有自己能
給自己肯定;只是多了個頭銜,總是能夠多增加一點知名度,當然生意也就會再
好一點。不過我在想,如果他對自己始終信心不足的話,那或許去參賽也好,藉
由評審的標準,說不定能夠給他一點肯定。
「這麼悠閒?」忽然,背後傳來油頭叔的聲音,他已經喝得微醺。
「你不知道女人是一種很愛感傷的動物嗎?」這麼深奧而感性的問題不適合跟喝
太多酒的人討論,所以我只隨口回答。
「有什麼好感傷的?」走過來,他對那面白牆可沒多大興趣,拎起球竿就開始打
起撞球來。
「我到現在還常常覺得不可思議,自己居然當了老闆。」我決定先說第一個感慨
就好。
「搞不好再過十年,妳會坐在空軍一號上面,感慨自己怎麼不小心當了總統。人
生嘛,本來就這樣呀。」果然像是喝醉的人會說的話。他一球一球打,嘴裡也
繼續說著:「總比我好了吧?我家住在這家店旁邊不到兩百公尺遠的地方;以前
讀的國小跟國中都在一條街遠的距離,大學則在騎車十五分鐘就會到的地方,連
當兵都沒離開台中,現在則在我家的公司上班。妳說這樣的人生不是更悲哀?」
「那是你自己不想走出去吧?」
「怎麼會不想呢?我每天每夜想的都是如何才能逃出這個地方。」苦笑著,他放
下球竿,說:「結果到最後我唯一能做的,是交一個出身不在這城市的女朋友。」
這話讓我眼睛一亮,油頭叔有女朋友嗎?怎麼認識他這麼久以來,我卻從沒聽說
過呢?追問下去,他笑著告訴我,他有個名叫美智子的女朋友,不但出身不在這
城市,甚至根本就不屬於這個國家。這樁異國戀已經持續僵持了好幾年,最近終
於稍露曙光,他有明年初就結婚的打算,不過這件事只有跟他認識多年的老李知
道而已。
「這麼快?她嫁過來台灣嗎?還是你打算入贅去日本?」我很訝異。
「應該是她來台灣吧,當初就是因為她來台灣學中文,兩個人才認識的。」油頭
叔說:「我本來幾乎已經快要放棄了,兩個國家的風俗民情大不相同,我有傳宗
接代的長子責任,她們則是日本鄉下很傳統的家庭背景,我媽擔心語言溝通的障
礙,她家則根本反對把女兒嫁給外國人,美智子在台灣也有水土不服的問題,她
來唸書時就經常感冒或過敏。」
「那怎麼辦?」
「還能怎麼辦?之前就這樣拖拖拉拉地瞎耗,本來我考慮直接放棄算了,這場仗
根本打不贏嘛,那就只好夾著尾巴逃了呀。也就是因為這樣,我才不想讓別人
知道這些事。」他笑了笑,說:「不過沒辦法,也許這就是緣分吧,就算隔了
那麼遠,中間問題那麼多,但偏偏就還是割捨不斷。大約是妳來接手這家店之前
一陣子,我特別跑了日本一趟,親自去她家拜訪,用非常日式的風格,跪在塌塌
米上,請她家人答應這件婚事。」
「入虎穴、得虎子嗎?」
「所以囉,就跟妳老板一樣嘛,雖然看起來是絕對沒把握的,但不試試看怎麼知
道不會成功呢?」他臉上有幸福的笑:「搞不好就像我一樣囉,不小心就打贏
了這場仗,雖然當了愛情的俘虜,不過還挺心甘情願的。」
話聊到這裡,我忽然覺得自己心裡頭那第二個讓人感慨的理由就可以不必說了,
因為油頭叔的故事已經給了我最好的寬解。多麼小說的劇情哪!現實中竟然會有
這種事。跟他當初所面臨的那些外在壓力相較,我跟游家曌之間的問題簡直微不
足道,甚至根本連問題都算不上,而他最後都能夠修成正果,以一個外人的身分
,親自到日本一趟去說服女方家長了,那我以女兒之親,難道不能改變我老爸?
這個人脾氣雖然又臭又硬,然而卻深諳條件交換的生意之道,誰也難保他哪天又
有什麼把柄落在我手上,說不定就只好屈服於我在愛情裡的抉擇。
看著油頭叔打完球,踩著輕鬆的腳步上樓,所有的鬱悶與猶豫忽然都一掃而空,
我在心裡跟他說了聲:「謝謝」。
-待續-
我逃出了台北那座職場的牢籠,卻又甘之如飴地成了愛情的俘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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