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 遊 蹤
(11)
『洞房昨夜停紅燭，待曉堂前拜舅姑。妝罷低聲問夫婿，畫眉
深淺入時無。』
這是唐‧朱慶余的詩句，描寫的正是新嫁娘第二天準備拜見公
婆的含羞情狀。
然而，那個理應打扮好，主動詢問郎君，雙眉是否畫得濃淡合
宜的人兒，現在還蜷曲在床上。
「小姐。」紅靈輕輕搖了搖她。
她睜開惺忪的雙眼，小手揉著，噢，好早，天色才剛亮，再讓
她睡一會兒吧。
翻個身，抱住鬆鬆軟軟的被窩，紫昭的小臉再度埋進被子裡。
紅靈嘆口氣，小姐八成忘了自己已經成了親。
「讓我來吧。」六皇子低聲一笑，在紅靈退開之後，坐上床緣
，傾身，靠近她耳邊輕喚，「昭兒，該起床了。」
她的房間怎會有男人？
紫昭倏地驚醒，眸中映入的是他溫文的笑臉。
昨晚的一切忽然跳入她腦中，對喔，這裡可不是她的閨房，而
是琁清殿，她已嫁作人婦，是有夫君的人啦！
抱著棉被，她匆匆彈身跳起，冷不防地撞上床架。
「嗚。」好痛，抱住頭蹲下，疼得她快噴淚。
「怎麼這麼不小心？」六皇子伸手一勾，將她攬近，輕輕揉著。
好舒服，她像隻乖順的小貓，半身窩在他的膝蓋上，他溫柔的
撫觸讓人眷戀，一點也不想離開。
享受著這份呵護，她差點又睡著，正欲闔起的眼眸忽然瞥見床
外站立著一排忍笑的宮女，頓時她的小臉火速燙起。她連忙從他懷
中移開，腳下一個踉蹌，整個人從床上滾落，頭又重重撞了一下。
「唉呀，王妃……」宮女們忙上前攙起。
「哈，沒事，我沒事。」好丟臉，紫昭一股碌爬起，這一跌，
倒讓她的神智馬上清醒過來，發現六皇子已經除去昨日的吉服，換
上隆重的朝服。
朝服亦稱「具服」，唯有重大典禮、朝會時穿，上身朱衣，下
著朱裳，裡頭穿著白色中單，中單即禪衣，會在上衣領部露出雪白
的襟，腰間則束著大帶，再繫上革帶，長度蔽膝，並配戴玉劍、玉
佩和錦綬。
如此盛裝，越加襯托出他的玉樹臨風，紫昭不禁看得有些出神。
「王妃，請沐浴更衣。」
侍女的催促拉回她的注意，這才意識到自己盯著丈夫看了許久
，又是一陣掩嘴竊笑自宮女間傳開。
接連出糗，令紫昭暗自叫苦，原以為這已經是極限，誰知她飛
快逃進浴間時，腳步一滑，尚未脫衣便栽進浴池裡，又惹來眾侍女
側目驚叫，忙著將她打撈上岸。
一大清早的，琁清殿可真熱鬧。
幾位路經大殿的公公好奇走過。
洗完澡，紫昭換好裝，宋代服飾的特色在於細瘦，纖長，窄袖
，但那是便裝，禮裝依然以寬衣大袖為主。
她平日都穿著短上衣、窄袖的襦，沒穿過兩側袖子那麼長的禮
裝，於是走起路來左腳絆右腳，不時撲跌。
「當心！」六皇子眼明手快地抓住跌向前的她。
終於，在她摔至第八次之後，夫婦兩總算抵達紫宸殿。
所謂的拜謁大禮，就是民間的「拜三」，或稱「分大小」。由
丈夫陪同，新婚妻子拜見公婆，並依序向男方其他成員行禮，以便
確定她在新家庭中的身份地位。
皇上引頸期待，為著這個時刻已經等了許久，紫昭一進門，他
臉上的笑容立刻划開來。
六皇子帶著她叩拜請安，之後輪到紫昭一一向大家見禮。
宮女捧著托盤，上面擺滿茶杯，來到紫昭身旁。
第一順位，自然是公婆。
她雙手端起一杯茶碗，跪下，本該恭敬低頭奉茶，一瞥見皇上
眼中的得意之色，她突然領悟到──
皇上會這麼快就降旨賜婚，根本是故意的！她甚至有種被設計
，受騙上當的感覺。
好啊，她為了他的事如此辛苦奔波，他居然這樣回報她？
「皇、上！」紫昭沈著臉，瞪著眼，兩個字說得像從齒縫中擠
出來。
「該改口叫『父皇』了。」與氣嘟嘟的她相反，皇上開懷接過
她的茶，慢條斯理地喝著，佯裝沒看見她頭上的怒火。
可惡，這老傢伙還不打算認帳哩！
「寧王真是好福氣。」並坐在一旁的李皇后笑著接口。
她為人寬和，六皇子雖非她親生，但對他向來疼愛有加，本著
愛屋及屋的心理，自然也對這個小媳婦另眼相待，見紫昭失禮直瞪
著皇上，忙為她解圍。
「多謝母后。」六皇子心思靈敏，知道皇后的意思，感激朝她
一拜，隨即從宮女的漆盤上拿起茶杯，遞給紫昭，用眼神示意她向
皇后奉茶。
紫昭咬了咬唇，明白現在的確不是算帳的好時機，哼，這筆帳
她暫且記下，等下次沒旁人在場時，再來好好料理！
身子一旋，她端著茶碗，盈盈福下身。
再來是六皇子的親生母親，劉賢妃。
拜見完長輩，紫昭以為儀式到此結束，沒想到六皇子親自領著
她，一一介紹他的兄弟姊妹給她認識。
皇室是個大家庭，皇上與諸嬪妃共育有十六個孩子，九子七女
，其中大公主、二公主、三公主及二皇子已歿，大皇子元佐被廢為
庶人，置於南宮，故未到場。
這樣算算也還有十一位，在敬茶的當口，紫昭偷偷瞄了六皇子
一眼。
其實，也沒必要這麼大費周章地為他們逐一引見。
兩人成親，不過是一時的變通之計，認不認識他的兄弟姊妹根
本無關緊要，等方貴妃的事順利落幕，她還是會走。
他這樣……彷彿她當真會成為他家族的一份子似地。
紫昭一愣，是嗎，他希望她永遠留下來嗎，還是無論做什麼事
，他都這麼認真慎重？
高高坐在龍椅上的皇上，手裡捧著她方才奉上的熱茶，望著她
在大廳之中穿梭。
一股無人能辨的激動，開始悄悄地，複雜地在他的心底沸騰，
煎熬。
他好想放聲吶喊，讓帶著淚的嘶吼直搗黃泉。
馡華……妳看到了嗎？
十八年前，我們不敢做的事，今日，妳的女兒和我的兒子卻替
我們做到了！
他好欣慰，同時又好痛，好恨。
如果時光能倒流，他絕不會再做相同的抉擇，因為他後悔了，
現在他真的後悔了！
敬完茶，拜謁之禮算是告終。
接下來還有「廟見禮」，但皇上深知紫昭討厭這些繁文縟節，
索性下令免去，手一招，讓小倆口退下。
「我帶妳四處逛逛，熟悉一下環境？」六皇子與她並肩走出紫
宸殿，溫聲問。
紫昭困惑望著他。
大內的構造她早摸透，還需要熟悉什麼？
「夜探深宮，跟真正住進來，是不一樣的。」他微微一笑。
「喔。」漫不經心地應了聲，她低下頭，想的卻是另一個問題。
該找什麼理由，再溜進去萬安殿一趟？
她已經正大光明地嫁進宮，佔盡地利之便，可不能再搞砸。
可是，依常理而言，入夜後也不能在自己寢殿以外的地方遊蕩
，萬一被仇天尋發現，勢必又是一場風波。
唉，有那小子在，做什麼都不方便──啊，對了，她忽然靈機
一動。
「殿下，殿下，」她眉飛色舞地疊聲，「我有事先走一步，這
皇宮還是下次再逛吧！」
紫昭是想到什麼便做什麼的人，當下立即拉高裙擺和礙腳的大
袖，自走廊上躍下，匆匆往天井另一頭跑去。
六皇子來不及追問她要做什麼，她美麗的身影已經消失在前方。
就像一只翩飛的蝴蝶，沒人知道她最後會停在何處。
＊ ＊ ＊ ＊
「仇天尋！」
在文武百官上朝的文德殿附近，找到那抹正在巡視的高大人影
，紫昭趕緊連名代姓地喊住他。
仇天尋吃驚回過頭。
眼前的她一身宮裝，領部、衣襟、袖口、裙裾皆鑲著金紅滾邊
，平日隨性披散的烏黑長髮，高高往上梳成雲狀的髮髻，髻上斜斜
簪著五、六只白玉髮釵，和珠玉鑲嵌的花鈿。
如此珠光寶氣的裝扮，若換成別人，他連一眼也不會多看，但
她的盛裝不同，一點也不俗豔，反而讓她原有的俏麗散發出不可遮
掩的光華，他睜大雙眼，過了一、兩秒才恢復昔日的漠然。
「妳要做什麼？」雙手環在胸前，仇天尋狐疑歪著頭，打量著
前方的小人兒。
他並不想……稱呼她「王妃」。
「我問你，你比較喜歡留在京城戍守，還是外派邊疆禦敵？」
一雙靈活的黑眸滴溜溜地轉著，紫昭滿臉都是笑。
「當然是後者。」他冷哼。
除非頭殼壞掉，他才會想待在京師！
「噢，」她興奮擊了一記雙掌，打了打心中的如意算盤，「
那我請皇上把你調回邊防去吧？」
他一愣。
身為武將，每年都要接受朝廷的輪調，只要輪到回京的那一年
，他總是唉聲嘆氣地回汴城，一路如喪考妣。
如果今年能提早結束這件苦差事，回去邊境……
「我不要。」不假思索的回答，突然迸出他的口。
「你不要？」她驚呼，心裡的算盤「啪答」斷裂成兩半。
「對，我不要。」帶著一絲惡質的笑，仇天尋挑釁地瞇了瞇雙
眼。
看到她驚慌大亂的樣子，真令人賞心悅目。
「為什麼？」她垮著小臉。
「因為，今年的汴京……」放下雙手，仇天尋突然將頭一低，
「比往年有趣得多，妳說是吧？」
紫昭被他臉部接近的大特寫嚇得倒退三大步，他銳利的視線不
由得令她頭皮發麻，彷彿他已看穿了什麼。
「你、你是什麼意思？」她乾澀地洇了洇口水。
仇天尋一瞬不瞬地盯著她，勾起的嘴角，頓時笑得又冷又深。
「哼，別以為我不知道……妳和寧王只是名義上的夫妻，實際
上你們根本沒成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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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多雲無月光的子夜裡，在位元與位元的間隔，│
◣│├┼┴┐趕在夕落之前追逐、橙色裡的沉默、趕在黎明之後迷茫。└┴┬│◤
┼┬┘┼中正築夢園─┬┘在那初光的發端裡，輕輕呼喚。─cd.twbbs.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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