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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 遊 蹤
(4)
「哎唷，慢……慢點！」紫昭狼狽坐在圓凳上，雙手緊抓著桌
角呼疼。她的上衫從前胸褪至了腰際，露出的部份除了火鶴紅的肚
兜外，便是她雪白的肌膚，和那道猙獰的傷痕。
她的貼身侍女，紅靈，正幫她裹上藥膏，儘管紅靈已經輕手輕
腳，她還是痛得嗤牙咧嘴。
這還不打緊，皮肉之傷根本比不上此刻內心的慘澹。
因為，從前堂傳來的笑聲已經整整笑過十多回，還沒有停下來
的趨勢。
「義父！」她氣憤地捶了一下桌子，「你是打算笑到天黑嗎？」
就說她的一世英明呀，都在昨晚一個時辰內毀失殆盡！
「昭兒，妳可不能怪我啊，我活了這麼大一把歲數，從沒聽過
會有這樣的事。」說完，楊梵熙又笑得彎下腰，笑到眼淚都飆出來
。別看他年紀已屆五旬，卻依然童心未泯，笑聲可以遠遠從大廳傳
到庖廚。
紫昭苦著臉，任紅靈幫她穿好衣衫，悶悶地走出內室來到前堂。
都是仇天尋那小子，害她現在還得忍受這些閒言笑語。
「不過說也奇怪，我記得妳和仇殿帥應該是同一年進『修煉業』
，算起來也是同窗，他沒認出妳，做個順水人情放妳一馬？」楊梵
熙留著白花花的鬍子，身子骨相當消瘦，頗有仙風道骨的味道。
「仇天尋那傢伙哪是正常人！就算他知道闖入大內的人是我，
一定還是不會放過我的。」
事實也的確是如此，不，應該說仇天尋一發現女賊是她，反而
追殺得更賣力。
「虧我在修煉業的時候和他朝夕相處了一年之久，這小子居然
不念舊情，哼！」紫昭忿忿在對面坐下。
所謂的『修煉業』，指的是武術修煉。朝廷中凡是武官出身的
弟子，只要年滿十五便得離開家庭，到青台山接受一年的武術訓練
，年滿通過修業測驗才能回宮給任官職。
當初紫昭年僅十三便進修煉業，是個相當破天荒的特例。
「仇大人為人一向不講情面的嘛，」紅靈笑笑地端來一碗熱騰
騰的紅燒麵，「如果他會徇私放過小姐，太陽以後鐵定會打西邊出
來。」
「哼，那叫不知變通！」氣歸氣，五臟廟還是不能虧待。紫昭
連忙抓過筷子，吃得津津有味。
紅靈的手藝真是好啊，暖呼呼的麵條一下肚，頓時氣也消了大
半。
「妳餵飽肚子之後，下午得跟義父進宮一趟。」楊梵熙故意放
慢聲音，慢條斯理地說著。
「什麼？」紫昭一聽，一雙筷子赫然失手滑落到碗裡。
「皇上很想知道昨晚的狀況，早上散朝後特別交代，要我帶妳
入宮請安。」
請安？請個頭啦！
「不要，我不要進宮！丟臉死了！」紫昭真想一頭撞到桌上去。
人果然一件錯事都不能做啊！
她才芳齡十七耶！要是她活到五十七歲，豈不是要被笑四十年！
「放心，昭兒，聖上絕不會取笑妳的。」楊梵熙安慰拍了拍她，
「當皇帝就是要無血無淚嘛，妳看過天底下有哪個皇帝會笑的呢！」
＊ ＊ ＊ ＊
義父這個大騙子！
整座養心殿的屋頂都快被笑翻了！
紫昭低著頭，雙頰已然漲紅。
皇上從龍椅笑到地上，甚至還爬不起來，得兩手抓著椅把才能
勉強壓抑住在地上打滾的衝動。
在旁陪笑的當然是楊梵熙，還有隨身伺候的太監章公公。
幸好殿內侍衛、宮女早就撤走了，整座養心殿只剩他們四個人。
「昭兒，妳……妳……」哎唷，不行，笑得肚子好痛，皇上指
著站在階下的紫昭，『妳』了半天，好不容易才繼續說下去，「妳
當真被殿前都指揮使追趕，還碰到朕的皇子嗎？」
同樣的話，到底要她重複說幾遍啊！
紫昭臉對著柱子生悶氣。
「好好好，朕不笑了好不好？昭兒，不要不理朕嘛，」皇上一
邊拭著眼角的笑淚，一邊來到她身邊安哄，「妳也知道朕平常日子
過得多無趣，好不容易有妳這件趣事可以笑笑───」
紫昭瞪著他，打算再扭開頭，皇上急忙改口:「哎呀，好，好，
朕不提，不提了。」
說起來，她昨晚如此奔波勞苦，追根究底還不是為了這皇帝老
兒的風流帳，他竟然……
「幸好昭姑娘遇見的是六殿下，」難得多嘴的章公公，這時卻
也興沖沖地湊熱鬧，「皇上眾多皇子當中，就屬他最沈穩。」
一提及六皇子，紫昭連帶想起他昨夜的掩護，她不禁把目光低
下，玩弄胸前的一綹長髮。
哼，是呀，至少宮中還是有好人的。
「說得也是，」皇上轉頭瞥向窗外，「元偓這孩子還真沈得住
氣。朕一整天都沒宣他，他就安分待在自己的大殿，也不會冒冒失
失地跑來問個沒完沒了。」
趙元偓，自是六皇子的名諱，封號寧王，是賢妃劉氏所生。
「不過，雖然他不會主動提起，心中一定還是很想知道昨晚的
起因吧？」皇上捻了捻人中上的兩道小鬍子，「太恩，你去請他來
一趟。」
「遵旨。」章公公福了福身子，輕快退出屋子，一下就跑得不
見人影。
倒是紫昭吃驚瞪大了眼睛。
「皇上，你……你要讓六殿下知道方貴妃的事？」
「沒關係，昭兒，」楊梵熙深知皇上的用意，柱著拐杖退到一
旁，「六皇子和方貴妃並無利害關係，說不定還會幫上妳一點忙。」
不久前宮中祕傳方貴妃因為忌妒別的嬪宮得寵，暗中請人設壇
做法，用稻草會同嬪宮八字紮成人形，在上面釘樁子下咒。
用人偶詛咒人死亡，並不是什麼新鮮的做法，普遍流傳在各朝
後宮。究竟效果如何，也沒有確實的記錄。但太祖曾頒下詔書，嚴
禁後宮嬪妃玩弄巫術，違者論處且禍連家族。
倘若方貴妃當真涉嫌人偶之術，她身為吏部尚書的父親-方統
好必定官位不保，甚至賠上老命。方統好是一介清官，皇帝不希望
損失這等人才。
有了這層考量，皇上決定搬下台面處理，所以才會讓紫昭領了
密旨，夜探方貴妃寢宮，準備找出方貴妃做法的證據。
本來嘛，後宮之間爭風吃醋早已是家常便飯，沒必要鬧到砍掉
誰的頭。
紫昭噘起小嘴，要不是昨晚跑出仇天尋這個程咬金，她早就將
證據弄到手了。
之後，皇上只要拿著鐵證，私下把方貴妃叫去申誡一番，一切
便能無聲無息地解決。
「我不需要人幫忙，」紫昭不悅地跟著義父退到角落，「只要
仇天尋那傢伙別來妨礙我，我就謝天謝地啦！」
「朕倒蠻欣賞那孩子的公私分明，說一就是一，」皇上一手放
在龍椅上，一手笑著撫了撫下巴，「不過有時候他連朕的帳也不買
呢，真讓朕傷透腦筋。」
章公公這時已經回到殿上，後方跟著一道人影，不用說，一定
是六皇子趙元偓。
紫昭閉上了嘴，低頭聽著六皇子向他父皇叩安。
接著楊梵熙正要跪下施禮，被六皇子一個箭步阻止，拉起：「
楊大人，您年歲已逾半百，不須如此多禮。」
「六殿下，您還是這麼地宅心寬厚啊！眾皇子中就您最會體恤
臣民，呵呵呵呵。」楊梵熙用手順了順長長的白鬍子，笑得合不攏
嘴。
紫昭一直低著頭，悶不作聲。
她有皇上金口御賜的特許，說她可以『百無禁忌』，所以她不
曾跪拜過皇帝。現在，自然也不須向皇子行禮。
六皇子倒沒在意她未施禮，他一看到她，高興喚了聲:「趙姑
娘。」
這時也不好裝作沒看到，紫昭抬起頭，望見昨晚那張笑臉又在
她眼前溫文地微笑。
頓時一向有話直說、動手比動口還快的她顯得有些扭捏，她不
自然地別開了臉，隨便丟下眾人便跑。
「我要先回去了！」她當然不是因為女兒家的害羞，還是靦腆
之類。
想想她趙紫昭天頂天立地，天不怕地不怕，寧可自己送掉性命
，也不願欠人人情。在江湖中打滾這麼久，她一逕都是自己火裡來
，水裡去，也沒聽過她虧欠過誰。
但昨晚那場意外卻讓她破了戒。受人滴水，湧泉以報，她開始
苦惱要怎麼報答這位衣食無缺的恩人？
人家可是龍子啊，她要怎樣才能回報他，今後兩不欠？
哎，重重嘆了口氣，紫昭心事重重地踱出了朱門。
「六殿下，您一定相當困惑，為何昨晚老臣的女兒會闖入大內
吧？」楊梵熙見他看著門口出了神，笑問。
「呃，」二皇子連忙回過頭，「楊大人，趙姑娘跟您真的是父
女嗎？」
可是，她明明說她自己姓趙呀！
今天一早天還沒亮，他就把隨身女官叫來，問她知不知道有哪
位小姐閨名叫趙紫昭。意外地，問遍了全部的宮女，也沒人聽過宗
室當中有哪位姑娘叫這個名字。
原以為只要得知她的芳名，便能知道她是誰，現在卻成為懸案
未解。
若說她那時是胡亂編湊名姓，她的表情卻相當篤定，一點也不
像在騙他呀！
「偓兒，」皇上輕敲著龍椅上的把手，五十多歲的臉上有著比
尋常人更多的皺紋，常被國事壓得成為深溝的抬頭紋此時卻笑開來
，「她目前確實是參知政事楊梵熙之女。」
『目前』？
有人的父女關係可以用『目前』來形容的嗎？
「如果真要說得更正確一點……」皇上離開龍椅，信步走向春
景盎然的大格子窗。他抬頭望向高空，神情一變，感慨嘆了口氣，
「你就把她當成是上天的女兒吧！」
六皇子一愣，不解轉向一旁的楊梵熙，楊梵熙搖了搖頭，不落
痕跡地將話題帶開。
「殿下，您想不想知道昨晚的來龍去脈？前陣子宮中傳言，說
方貴妃……」
＊ ＊ ＊ ＊
走出養心殿，紫昭一時也不知該上哪去。
如果就此打道回府的話，晚上還得再來皇宮一趟，豈不多此一
舉？還不如找個僻靜的地方躲起來，入夜再出來活動。
然而，她現在帶著傷，胸口依然隱隱作痛著，如果又碰上昨晚
的陣仗，她哪有命再玩一回？
但要她就這樣乖乖返回楊府安份養傷，她又不甘心。
正當她左右為難之際，迎面走來一個高大的人影，她正專心盤
算自己的去留，低頭苦思，沒特別注意身旁的動靜。
兩人交錯而過，紫昭及地的紗裙被風吹起，靜靜落回原處。
那人卻突然停下腳步，回過頭。
紫昭感覺到對方的凝視，好奇轉過身，不看還好，一看她差點
從旁邊的石階上滾下去。
仇……仇、天、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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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正築夢園─┬┘在那初光的發端裡，輕輕呼喚。─cd.twbbs.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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