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 遊 蹤
(7)
金碧輝煌，雕樑畫棟！
沿途的富麗堂皇讓人看得應接不暇，打從一進入內宮，紫昭那
雙圓睜的大眼就一直轉個不停，沒定下來過。
先前要嘛不是摸黑進宮，不然就是急與皇上商談要事，來去匆
匆，從未特別留心皇宮一磚一瓦，如今終於有機會大開眼界。
「怎麼了？」低沈好聽的聲音在她身旁響起。
紫昭一愣，發現自己停在原地，望著走廊同一處發呆許久，令
走在前頭的他又折回來。
「宮裡頭不論住的用的，都是各地的極品吧？」她打量著一旁
刻著雕花的扶手。
皇宮真的太華麗了，每一樣器物都是這麼講究呀，隨便一朵木
刻的跟斗雲都是出自大師級的巧手。
六皇子搖搖頭。
「住在這裡的人，並不會特別在意這些。」
宮廷是勾心鬥角的權力戰場，大家關心的是怎麼保命，怎麼往
上爬，根本沒人有這個心思去管這座集天下之最的宮闕有多美。
「那真是可惜了這些人的心血，你看，說不定光這片迴廊的雕
工就要花去一個名匠數年的光陰，辛苦做出來的東西卻沒半個人欣
賞？」紫昭嘖嘖稱奇，「要是我住在宮裡，每天研究這些磚這些瓦
就看不完啦。」
無心的一番話，引起六皇子思緒百轉。
「昭兒，妳不討厭進宮嗎？」他試探地問。
「如果沒有那些囉唆的規矩，我是不討厭啦。」她天真地回答
，沒多想，「因為世界之大，每一處都有值得遊歷的地方呀，皇宮
自然也不例外。」
「那就好。」六皇子含笑輕吟。
不解他何出此言，紫昭納悶了一下，他卻未再多言，已繼續向
前邁步，轉入下一道迴廊，進入萬安殿。
一見目的地即在眼前，她頓時忘了心裡的疑惑，趕緊快步跟上。
經過通報，在正廳見到一襲緋色大袖的方貴妃。
方貴妃未曾生育，平日深居宮中閒得發慌，一聽到六皇子來訪
，她忙喚人沏上香茗，送上糕餅，萬安殿頓時熱鬧起來。
由於紫昭此行佯裝成他的侍女，進門只能低著頭，當殿內宮女
向六皇子屈膝請安時，她亦作勢向方貴妃福了福身，直到六皇子坐
下，她走到他身後站著，這才偷偷用眼角瞄向方貴妃的臉。
跟她想像的不一樣呢。
宋代女子以纖瘦為美，四十多歲的方貴妃卻體態豐腴，爽朗，
愛笑，說話的時候，一雙生氣勃勃的眸子彷彿會發亮。
這樣大剌剌的人，會在夜深人靜的時候釘木偶，作這種見不得
人的勾當嗎？
紫昭歪著頭認真思索。
該不是傳言有誤吧？
然而，等方貴妃和六皇子兩人寒暄客套過後，紫昭立即明白流
言並非空穴來風。
「殿下，你可見過皇上新封的李修媛？聽說才剛進宮，皇上就
把寶庫裡的什麼長生人蔘賜給她，還為她蓋了座新的樓閣……」先
開啟話題的方貴妃越說越不平。
她已隱忍多日，今天終於有人來聽她大吐苦水，一大串的抱怨
馬上嘩啦嘩啦流洩出口。
總而言之，就是爭風吃醋。
第一次見識到女人善妒的本色，紫昭在一旁聽得目瞪口呆。
「修媛從南方而來，體弱多病，父皇體恤她挺不住汴京的氣候
，所以才特地修建防風的宮闕。」六皇子微笑搖頭，「娘娘別多心
。」
三言兩語，他回得得體，既是安撫，又顧全了對方的面子。
方貴妃滿意歇口氣，喝了口茶，矛頭登時轉向另一位顧充儀。
六皇子只是靜靜地聽，從頭到尾，淡雅的微笑沒離過他的唇。
到後來紫昭已經無心注意方貴妃在數落誰，她的目光落向前方
一脈淡然平穩的他，心裡不禁佩服起來。
他居然這麼耐得住性子，面對方貴妃的喋喋不休，非但沒半絲
不快，還從容自若地應付著。
彷彿大海一樣，不管是什麼樣的川河，他都一視同仁，安然地
包容下一切。
反觀天生好動的她，耐心本來就少得可憐，這一個時辰簡直要
了她的命，她不停地扭動，恨不得拿布塞住耳朵。
最後還是六皇子發現她的煩躁，提早起身告辭。
一出萬安殿，紫昭立即大步衝上走廊，扒在扶手上，大口大口
地呼吸，噢，老天，差點悶死她啦！
等喘夠了氣，她回身望向六皇子，他依然掛著笑，戶外陽光照
亮著他清秀的面龐。
她發現他常笑，不開懷，卻是清淺地，宛如彎彎的新月；且他
的笑時常帶著不同的含意，要細細看，才分得出來。
像現在他望著她，就如同在欣賞著什麼有趣的東西一樣。
「那個……」她不好意思地搔了搔頭，「唉呀，辜負了你的好
意，不過我看貴妃娘娘醋勁這麼大，要勸她是不可能的了。」
剛剛被她點到名的嬪妃就有十多個哩！
「我還是想辦法找到證據吧。」說完，纖足一點，她已翻越過
走廊，落到天井上，「六殿下，你先走，我想躲在殿外等著，說不
定今晚會有收穫呢。」
「昭兒───」正欲出聲阻止，迴廊有幾名宮女剛好朝兩人的
方向走來，怕她被人發現，六皇子只好打消勸阻的念頭，假裝若無
其事地旋身，順著走廊走下去。
可是，把昭兒一個人留在這裡好嗎？
走開五、六步之後，踽踽的腳步停住，他輕微撇過頭，思忖。
心底驀然浮現的預感告訴他，似乎會有什麼事情發生……
＊ ＊ ＊ ＊
唉。
在黑暗中長嘆口氣，紫昭小手托著腮。
外面的蚊子都快被她餵飽了，殿內卻半點動靜也沒有。
用過晚膳，一番沐浴梳洗之後，方貴妃早早便就了寢。原以為
她打算等宮女們都睡去，再偷偷起來作法，但紫昭左等右等，也不
見她起身下床。
難不成她下咒還得看心情、挑日子？
幸好現在正值初夏六月，入夜亦不覺得冷，否則躲在涼颼颼的
矮樹下，早凍成了冰柱。
紫昭苦著小臉從樹下爬出來，唉唷，腿兒都麻了。
輕揉著雙腳，過約一刻鐘，血路稍微活絡順暢，她使出輕功躍
上屋簷，避開下頭巡夜的禁衛，腳尖不斷輕點，像隻輕快的小麻雀
，飛跳過一座又一座的大殿。
嗯，回去後要叫紅靈燒一鍋熱水，把累壞的雙手雙足泡進去，
鐵定很舒服……美好的想像讓她勾起小巧的唇瓣，正當她沈浸在腦
海中的畫面時，一道黑影忽然從她前方掠過，令她放鬆微瞇的雙眸
瞬間睜大。
對方穿著夜行衣，一身全黑，包得密不透風，只露出雙眼，身
軀比紫昭高大許多，儼然是名男子。
他的輕功亦相當了得，轉眼已經拉開兩人距離，跳上與她相隔
三座樓閣的屋頂。
紫昭一時好奇心四起，尾隨追上前。
這人是誰？
難道除了她，皇上還有另派他人調查方貴妃？
蓮足倏地一停，咦，人呢？她東張西望，發現自己追丟了。
真是的，白忙一場……嘀咕著轉身，紫昭正想折回原路，迅雷
不及掩耳的一掌生猛地打上她的胸口！
對方察覺她的跟蹤，竟埋伏在後偷襲。
同行相嫉也不用這樣呀，唉唷，她低低呻吟了聲，喉頭立即湧
出一股腥甜，在毫無防備之下，她纖細的身子被重重打飛，自屋頂
滾落而下。
這一掌打得她暈頭轉向，她尚不及伸展四肢，穩住下墜之勢，
眼看就要撞上硬梆梆的地板。
完了，這下她非斷幾根骨頭不可，甚至跌得頭破血流也有可能。
嗚，一定很痛很痛……嗯？
算算時間，不是該摔落至地了嗎？
為什麼一點也不疼？
怯怯放下掩住雙目的小手，紫昭看見自己騰空的身子，被雙剛
硬有力的手臂牢牢抱住。
「妳果然又來了。」冷得凍心刺骨的語調從上傳來。
紫昭猛然抬起頭，對上一雙寒氣逼人卻燃著怒火的冷月星眸。
頓時，她手臂上的疙瘩全嚇得一顆顆站起。
「哈……」她忽然覺得，其實摔得血肉模糊也沒什麼不好，至
少不會比遇見他更慘。
「看來妳是沒把我的話聽進去，嗯？」仇天尋寒著臉，每說一
字，四周的溫度便更降低一些。
她又「哈」了一聲，想問他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這幾日他不
是都輪白天的差嗎？
但現下她的胸口痛得半死，根本說不出其他字句。
「今晚我跟張大人換班。」看出她的疑問，仇天尋陰惻惻地回
答，順道橫了她一眼。
她暗自叫苦，要不是為了追那個神秘的黑衣人，也不會倒楣到
被逮住，都是那個人害的……她的目光往屋頂飄去，咦，哪還有什
麼蒙面人，人家早先開溜啦！
「這次妳夜闖禁宮，罪證確鑿，還有什麼話說？」頭一低，他
逼近的五官在她眼前放大，「我要把妳送進天牢，妳就等著明日受
審吧！」
啊，這個無情的傢伙！
她被那一掌打得都說不出話了，不讓她療傷一下，要在牢裡等
到早上，她這條小命恐怕也飛啦。
「哈……」紫昭無力翻了一下眼皮。
既然這樣，剛才乾脆讓她一頭撞死算了，他幹嘛多事接住她？
「且慢。」一個清如流泉的聲音自後方響起。
仇天尋驚訝回過頭，不知何時遊走而來的身影迅速如風，忽然
從他身旁閃過，俐落的掌風緊跟著迎面而來，逼得仇天尋不得不鬆
手放開懷中之人，提氣，和對方對了一掌。
這一退一進之間，來者並未戀戰，卻快速收了掌，雙手登時一
轉，如靈蛇似地，將紫昭漂亮劫了去，穩穩抱在自己臂中。
仇天尋自不可能就此罷手，追前一步，掌力全速送出手，正要
打上那人後背，瞇細的眼忽然瞥見那人穿的是一襲茗黃皇服。
該死！
來不及收回手勢，仇天尋咬牙，趕緊將掌心往旁偏開，這才沒
從對方身上劈下去。
「哈……」好快，紫昭眨了眨雙眼，不過一個錯身，抱著她的
人已經易主。
可是，偷偷覷了那張清俊的臉孔一眼，她馬上窘紅了小臉。
真是的，又被他救了一次……
另一邊的仇天尋則面帶懊惱，那兩道劍眉緊緊堆在中央，變成
好幾條深溝。
又是他，六皇子，寧王。
「殿下，請別妨礙小的執行公務。」再怎麼說，總是少主子，
仇天尋朝他單膝一跪，姿態甚是恭敬，但斷然的口吻卻明白顯示出
：今天晚上休想從他面前把人帶走。
「起來。」淡淡說了句，六皇子望向懷中蒼白的人兒，她傷得
不輕。
先前就是怕她出事，所以遠遠地跟在後頭，沒想到還真被他料
中。
「楊小姐私闖宮廷確證屬實，請將她交給屬下處理。」不死心
地，又重申了一遍，在他仇天尋的字典裡，絕對沒有商量這兩個字。
眼看兩人僵持不下，六皇子低頭沈思，片刻，主意一定，他忽
然開口問：「仇大人，不管說什麼……你都不讓我帶她走？」
「請殿下見諒。」
又是一陣沈默。
「好吧，你請參知政事楊大人深夜進宮一趟。」
這句驚人之語一出，不只仇天尋吃驚，連痛得無法言語的紫昭
都瞪大眼睛，錯愕望著六皇子。
他要做什麼？
誰知，他的下一句，帶來更巨大的震撼，令人聽了下巴要掉到
天邊去。
「我們一起入殿面聖。」
見……皇上？
此時三更半夜的……而且她的事本來就不該鬧上台面的啊！
六皇子是急昏頭了嗎？
紫昭拼命朝他眨眼暗示，卻見他黑邃的眸中宛如浩瀚的黑夜星
辰，一片沈靜，幽深。
不顯一絲慌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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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多雲無月光的子夜裡，在位元與位元的間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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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正築夢園─┬┘在那初光的發端裡，輕輕呼喚。─cd.twbbs.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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