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 遊 蹤
(14)
維護宮內秩序，本來就是仇天尋的工作。
原先紫昭並不打算插手，但一聽見少女那聲「皇嫂」，她著實
一愣，說什麼也不能袖手旁觀。
「仇天尋，等等！」纖腰一扭，紫昭立刻趕上前，擋住他的去
路。
不會吧，這個唯恐天下不亂的丫頭，又想來摻一腳？仇天尋暗
暗哀嘆了一聲。
「妳叫我『皇嫂』，莫非妳是四位公主當中的其中一位？」轉
向那位小姑娘，紫昭興味盎然地問。
「嗯，我是偓哥哥的二皇妹，元湘。」怕對方不信，她連忙補
了句，「我們曾在紫宸殿見過。」
趙元湘，是皇上第六個女兒，在兄弟姊妹之中排行十三，是美
人臧氏所生。
這麼一提，紫昭隱約有些印象。婚後第二天，六皇子曾帶她行
過拜謁之禮，也向她介紹過皇室成員。
不過依她如此健忘的記性，早忘了那些皇子皇女們生的是圓是
扁。若元湘不自報名姓，她還真不知道這位小姑娘是誰。
「原來是自己人，哈，自己人。」她笑呵呵地伸過一隻手臂，
不動聲色地把元湘拉過來，但仇天尋哪可能容得她混水摸魚，另一
手立即擋住她。
「妳要幹嗎？」一雙凌厲的眼神明白寫著警告。
「我問問她為什麼要出宮。」她雙手齊出，當場和他在空中連
拆了兩招。
「盤問犯人是刑部的事。」這丫頭就不能安分一點，少管閒事？
「公主一定有不得已的苦衷，才會冒險爬出宮牆，既然是苦衷
，怎好送到刑部去公開審問？」這小子武藝這麼高，真難對付，不
管她從哪個方向出手，都被他防守得滴水不漏。
她咬了咬下唇，收在袖口的織帶一抽，朝他迎面招呼過去。
這條銀色絲帶，由細如蠶絲、薄如蟬翼的鋼絲織成，是她其中
一位義父幫她量身打造的兵器，稱為「月抄紗」，取其置於掌間盈
動之姿，宛如在月光下浣紗之意。
別小看它柔似無骨，若灌以內力，銳利的邊緣可媲美削鐵如泥
的刀鋒。
仇天尋翻身避開，靈蛇似的銀帶立刻掉頭捲來，劃過他和元湘
中央，這一記令他不得不放開手，拔刀出鞘，擋住她的攻擊。
兩人一來一往，仇天尋的刀和她的絲帶在驕陽下飛舞，不時發
出閃閃銀光。
元湘楞楞看著眼前的打鬥，照理說，現在仇天尋無心分神顧及
她，正是脫身的好時機，但她沒走。畢竟再怎麼說六皇嫂也是為她
所累，才淌進這個渾水，她怎麼能拋下她，自己開溜？
「皇嫂，加油！」元湘將手放在嘴邊大喊。沒武功的她幫不上
忙，只好在旁助陣。
忙著揮開月抄紗的仇天尋，不自覺地翻了個無奈的白眼。
這位小公主難道看不出來，紫昭是故意拌住他，好助她逃脫？
她不快走，居然還在那邊鬼叫，害他想放水都很困難──咦，
等等。
放水？
這是執法如山的他會使用的字眼嗎？仇天尋氣急敗壞地暗咒了
自己一聲。
他是怎麼了，在胡言亂語什麼？
就算那丫頭來攪局，他仍該公事公辦，把擅離皇宮的罪魁禍首
拿下才對呀！
然而，下一秒，當他的刀尾掃過紫昭手背，劃出一道長紅時，
他倒抽了口涼氣，立刻把先前的問題一把丟開。
刺傷她，已經不是第一次。
之前她夜探禁宮，還曾從她的右胸到左肩留下一條深可見骨的
刀痕，那時，他一點也不覺得怎樣；而這回明明傷處不深，僅是小
小的皮肉傷，卻讓他驚得挑眉瞪眼。
這丫頭怎麼這麼不小心？剛才他都已經刻意不使出全力，僅以
五成的功力應付，且只守不攻，她沒道理會躲不過啊。
「唉呀，好痛哇，真是痛死我了。」小臉誇張地皺在一塊兒，
紫昭收回月抄紗，抱住受傷的手部，大聲呼疼。
這樣令人側目的舉動，引起仇天尋的狐疑。
對自小習武的她來說，這點小傷哪可能痛得她這麼呼天搶地？
更奇怪的是，那雙俏皮的眼眸看起來一點痛苦的樣子也沒有，
反而透出一抹鬼靈精的笑意───
「小姑，妳看，人家只是想跟妳借一步說話，仇大人竟如此狠
心，砍我一刀。」她說得可憐兮兮，一對賊溜溜的大眼睛，儼然已
聚集了幾滴狀似委屈的眼淚。
「妳……」這丫頭是故意的！仇天尋這才知著了她的道兒，背
後頓時飄過幾朵黑雲。
「噢，我不行了，流血讓我頭好昏。」舉起皓白的手腕，托住
額頭，她咚一聲，四腳朝天地躺到地上。
「啊，皇嫂？」元湘信以為真，以為她當真昏了過去，嚇得跟
著失聲大叫。
這一幕讓仇天尋看得啞口無言。
現在他十分確定，自己上輩子一定是造了什麼孽，這輩子才會
這麼不得安寧。
＊ ＊ ＊ ＊
「這是怎麼回事？」
接獲消息，皇上匆匆擺駕琁清殿，原本坐在床緣的六皇子以及
殿內一干眾人連忙跪地迎接。
皇上直趨至床榻，床幔一掀，卻見紫昭和衣躺著，垂閉的雙眼
偷偷睜開了一只，朝他用力眨了眨。
這個機靈的小東西，八成又在盤算著什麼鬼主意。皇上不動聲
色地鬆開帳幔，轉身，走到椅子上坐下。
「寧王妃嫁給朕的皇子當天，便已入了族譜玉牒，是我皇室之
人。」他大掌奮力一拍，落在扶手上，發出一聲震耳重響，「是誰
如此放肆，竟敢隨意傷了她？」
就說昭兒一入宮，一定會給他帶來不少樂子，果真沒讓他失望
，瞧他現在玩得多開心。
「皇上，是臣一時失手。」硬著頭皮站出來，仇天尋雙手抱拳
，承認得倒十分乾脆，一點也不拖泥帶水。
「怎麼？」他慢條斯理地端起宮女奉上的熱茶，掀開杯蓋，吹
了吹氣，「你們還動了武？」
「以下犯上，的確是臣的不是，不過，那是因為王妃不該阻撓
小的公務在先。」
「喔？」
「臣親眼所見，六公主翻越宮牆，形跡相當可疑，理當移送法
辦。」
呿，這小子開口閉口都是法，莫非他不懂「法理不外人情」？
紫昭放在錦被上的指頭一上一下無聲地敲著。看來，她得想個
辦法，好好扭轉一下仇天尋這個偏激的想法。
「翻越宮牆？」這倒是第一次聽說，皇上轉向早已跪在地上，
不敢起身的女兒，她一向乖巧，怎麼可能會做出這種事，「湘兒，
是真的嗎？」
「我……」元湘支支吾吾著，頭垂得更低。
對於父親，她向來又敬又畏，畢竟他不是一般人，而是操持著
天下的君主！一點頭、一指手，便能把偌大的國家翻過好幾圈。
這樣的爹太威嚴，也太遙遠了。每次見到他，她總是緊張得手
腳發冷，現在也不例外。
「妳如果想出宮，怎麼不跟父皇說一聲？」他似乎有好一段時
間沒跟這個女兒說過話了，孩子們的成長速度真是快得驚人，不知
不覺中，六女兒竟也長成了亭亭玉立的姑娘家。
「對不起。」她顫抖的聲音小得几不可辨，淚珠不斷在眼底轉
著。
望著她這副怯生生的模樣，皇上思忖地搔了搔下巴。看來，他
真的太忽略她了。
「跟父皇說，妳打算出宮做什麼？」他的口氣不禁軟了下來。
豈料她一聽，害怕得更厲害，整個人宛如驚弓之鳥般，簌簌抖
個不停。
「不，沒、沒要做什麼，我只是──只是好奇外面長得什麼模
樣。」說完，她已經急哭，「父皇，是女兒不好，您直接發落吧！」
那怎麼行！
紫昭忍不住從床上跳起，大叫：「我不相信！」
一個弱不禁風的金枝玉葉，甘冒私自出宮的罪名，若不是有非
做不可的理由，絕不可能有這種勇氣，她一定另有隱情！
「咳。」六皇子突然不輕不重地乾咳了一聲，紫昭跳起的身子
猛地停住，會意到自己正裝病中。
「唉呀，頭還是好暈。」她連忙按住頭，軟綿綿地往丈夫懷裡
倒去。
這小騙子……仇天尋瞇著濃沈的眼眸，握緊的指關節發出啪啪
啪啪的聲音。
「皇上，六公主已經認罪，小的這就送公主去───」然而，
他也沒客氣，立刻結結實實地回敬了一記。
「去哪兒？」話未說完，馬上被她快語截斷，她迅速從六皇子
的懷抱中起身，登登登跑到他面前，「又是刑部？那裡又不是什麼
好地方，你怎麼老愛把人家往那兒送？」
說罷，她走向一旁，攙起哭成了淚人兒的小公主。
「公主別怕，姊姊──不，嫂嫂給妳靠，有什麼委屈，妳就放
膽地說出來吧！」
「這……」偷偷瞥了皇上一眼，又馬上垂下頭去，元湘囁嚅抓
住衣角。
或許是紫昭那張大無畏的笑臉，給了她莫名的勇氣。她遲疑了
片刻，吸了吸紅通通的鼻子，終於顫著聲說：「湘兒想出宮……是
想幫娘完成她畢生最後一個心願。」
咦？紫昭和皇上同時一愣。
「湘兒的娘……已經快不行了。」她濕潤的臉龐露出一抹哀傷
，母親既不得寵，地位低，皇室子女又多，使得母女兩並不起眼。
但也因為這樣，從小她和母親相依為命，在寥寥深宮之中，母親就
是她的一切。
「娘說，她在進宮之前，曾經幫助過一名道長，道長回送她一
幅畫報答，說這畫內有玄機，可祐她一生富貴，沒多久娘果然就被
召進宮伺候。」只不過這富貴，同時也是娘流了一生寂寞的眼淚所
換來，「近日娘知道自己的身體已大不如從前，想趁塵緣將盡之前
，將畫物歸原主。」
掏出腰際的畫軸，元湘楞楞看著。
如果娘早知這幅畫會改變她的一生，她會不會希望永遠沒遇過
那個人？
「既然這樣，怎麼不稟告父皇？只要父皇交代一聲，這差事並
不難辦啊。」皇上走下椅子，來到女兒面前。
元湘搖搖頭，她們母女兩長期受到冷落，怎麼敢跟皇上開口求
這個恩典？
之前也是無法確定他知道實情後，是否會龍顏大怒，所以她寧
可被求刑，也不願明說。
不過她沒這麼回答。
「父皇您國事繁忙……」
皇上聽了不禁有些愧疚，苦笑了一陣。
後宮佳麗三千，他已經好多年沒見臧美人，早忘了她是什麼模
樣。
可是，那些被遺忘的宮嬪們，卻還繼續活在宮中不知名的角落
，年復一年，直到年華老去。
「這還不簡單。」紫昭當下靈機一動，一個前所未有的計畫開
始在她腦中成形，「皇上，不如這樣吧？」
她笑嘻嘻地跑回丈夫身邊，勾住六皇子的手。
「我們陪公主出宮去找那個贈畫的道長！」
什麼？在場眾人發出驚呼。
「既然那不是一幅普通的畫，還是公主親手交還保險些。不然
，萬一受皇上所託之人有心霸佔，我們也不知道畫沒送到呀！」
反正最近仇天尋防得緊，她也沒機會接近方貴妃的寢宮。
「但是……你們隻身出宮，安危堪憂，叫朕怎麼放得下心？」
皇上苦著臉，重點是，他們一走，他可寂寞了。
「這點就更簡單啦，瞧我們這兒不是已經有個現成的人選？」
仇天尋猛然將頭一抬，對上她慧黠的目光，他整個頭皮忽然無
端麻了起來。
「論武藝，論忠誠，宮中內外有哪個人比得上仇大人？」紫昭
一步步走近他，笑容漾得又甜又深，「只要有仇大人隨身保護，保
證我們安全無虞。」
哼，她就不信這次的經歷，沒機會改變那小子固執的性子！
「皇上，這───」
開什麼玩笑，他堂堂一名殿前都指揮使，該護衛的是皇宮內院
，哪是去當這班皇子皇女的保母？
誰知他才剛發聲，立刻讓紫昭給先發制人。
「唉唷，皇上──喔，不，父皇，」她偎到皇上身邊，撒嬌地
磨蹭著，「仇大人的班先請張大人頂一陣嘛，您看仇大人最近火氣
特別大，讓他到外面散散心也好，嗯？」
他火氣大？也不看看這都是誰造成的！仇天尋碩長的身軀如遭
雷擊，搖晃了一下，臉已經黑得不能再黑。
他突然有股親手掐死她的衝動。
「好吧。」皇上嘆口氣，最後還是拗不過她。
畢竟，她可是他心愛的馡華所生。
「你們明早再出發吧，對外，就說朕要還願，由你們入寺代抄
經文。」接著，皇上想起什麼，和藹拍了拍女兒的肩，「妳娘現在
住在哪一宮？帶父皇過去看看她。」
元湘驚喜仰起小臉，用力點點頭。
走出琁清殿之際，她轉回身，福了福：「多謝皇嫂。」
她那廂在開心道謝，而他這廂卻被那丫頭害死啦！
等皇上和公主走遠，仇天尋咬牙切齒地瞪著那個手足舞蹈的小
人兒。
「妳這是在故意整我嗎？」環著胸，他額頭上暴跳的青筋正一
根根浮出來。總有一天，他會被她活活氣死。
「仇大人此言差矣。」紫昭得意的小臉望著他，燦爛得幾乎像
在發光，「保護皇族也是你的職責之一嘛，這一路，就請仇大人好
好地用心護衛吧。」
「妳……」
宮中唯一敢跟仇天尋這麼說話的人，只有她。六皇子默默站在
遠處看著。
或者該說……仇天尋只容她一人在他眼前放肆。
「殿下！」
手臂被人搖了搖，六皇子回過神，發現不知何時她已回到他身
旁。
「你在想什麼，這麼入迷？」毫無心機的清麗面龐高高向上仰
著。
「仇大人呢？」
「氣呼呼地走了。」
「是嗎？」六皇子淡淡一笑。
他有預感，這一回四人一起出宮，說不定就是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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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旭┌文╦學═館┼┬┴─┬─┼┴─┼歡 迎 蒞 臨 參 觀┬
─┼┼┴┼┴─┴─╨┴─╜在多雲無月光的子夜裡，在位元與位元的間隔，│
◣│├┼┴┐趕在夕落之前追逐、橙色裡的沉默、趕在黎明之後迷茫。└┴┬│◤
┼┬┘┼中正築夢園─┬┘在那初光的發端裡，輕輕呼喚。─cd.twbbs.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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