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 遊 蹤
(18)
自從那天之後,兩人逐漸產生微妙的變化。
變化很細微,很細微,唯有用心觀察才看得出來。
六皇子坐在角落,香茗端在手中,卻一口也沒送至唇邊,思忖
的目光一直放在前方,安靜凝視著並肩站在另一桌的兩人。
表面上,兩人依舊如故。紫昭性情直爽,想做什麼就做什麼,
不時惹得仇天尋在後咆哮。可是,在兩人慣有的相處模式之中,六
皇子敏銳發現───
他們之間,是有什麼東西不同了。
「六哥,你不過去勸勸嗎?」元湘憂忡望著前方,她的視線和
兄長一樣,放在同一處,桌上的早飯亦沒動半口。
紫昭似乎和一名彪形大漢打了什麼賭,大漢彎下腰,當場提起
一缸水酒,重重放到桌上。
她一無所懼,還將一腳踩到椅子上,豪情萬千地大喊了聲「夠
爽快」。
一旁的仇天尋已經氣得冒煙,忿忿發出怒吼:「妳一個女人家
跟人拼什麼酒!」
「不然你要幫我喝?」她無辜的雙眼眨呀眨,「也好,我不大
會喝酒呢。」
「妳……」仇天尋青筋暴跳,又是一記大吼,「那妳還跟別人
打這個賭?」
唉呀,幹嘛叫得這麼大聲,她的耳朵會聾掉耶。
「反正我想頂多醉一下,吐一吐就沒事了嘛。」端起斟滿酒的
大碗,她一臉無所謂地就要往嘴邊送。
「妳不准喝!」他氣沖沖地按下她捧酒的雙手。
誰知那雙靈活的小手立刻轉了個彎,將酒碗遞到他面前。
「那麼就有勞護院了。」附帶著一朵盈盈的微笑,紫昭隨即轉
身,對著那名大漢洋洋吹捧,「我們家這位護院可是一等一的海量
,之前那些住在野雲道觀的道士們有沒有?還喝不過他哩!」
這個信口開河的死丫頭,等回宮他絕對要扭斷她的脖子!
那天他一定是被鬼上身了,才會相信她的大道理。
說什麼要他多出來走走,體察民情,等找到野雲道觀的道士便
回京。這幾日她是拉著他在杭州城到處跑沒錯,但是,一路上都在
吃喝玩樂,從大街小巷玩到賭坊酒樓,對於道觀的事,也不見她有
任何行動。
仇天尋氣急敗壞地拉住她的臂膀,想將她拖回去。
本來四人下樓來,早飯吃得好好的,她偏要跑去隔壁桌挑釁,
跟人家比賽酒力。
打從留在杭州以來,她已惹出不少麻煩,大大小小類似的事件
不斷發生,每次都是他跟在後頭吼叫,最後倒楣地負責善後。
「六少爺!」眼看她執意要留在那兒跟人家打賭,仇天尋轉移
目標,手一鬆,迅速走回原桌,「請您制止一下少夫人不合宜的舉
動。」
由於四人身份特殊,理當低調行事,但紫昭顯然不明白低調兩
個字怎麼寫,不出幾日,她招搖的舉止已經傳遍整座杭州城,無人
不曉。
萬一讓人識破了身份,傳回京城,不知會引起什麼樣的軒然大
波,仇天尋光想像就一個頭兩個大。
「沒關係,讓她去吧。」六皇子微微一哂,「如果她當真喝醉
了,我會照顧她。」
就是這樣!仇天尋朝天花板翻了個極度無奈的白眼。
這位寧王未免太縱容妻子了,難怪那丫頭會如此任性妄為。
不……仇天尋冷銳的眸倏然瞇細,他們只是一對掛名夫妻,不
算真的成過親!
但,就算是名義上的夫婦,他對寧王管教嬌妻的方式也不能苟
同。
要是紫昭是他的妻子,他一定會給她的小屁股一頓好打,不,
那個小麻煩精老在外面闖禍,一步也不能讓她踏出大門,最好把她
關起來,別讓任何人有機會接近───
咦,他在想什麼?
仇天尋揉了揉快抽筋的太陽穴,一定是這幾天被那野丫頭氣昏
了頭,才會使得向來務實的他胡思亂想。
「少爺,我指的不是這個。」深吸口氣,他極力忍住對著少主
人咆哮『你不能再這麼放任她』的衝動,一字一字,盡力說得恭敬
和緩,「再繼續待在杭州一點意義也沒有,少夫人天天玩,根本沒
把道觀的下落放在心上。」
六皇子抬起頭,一雙漂亮的眼睛有如高掛天際的星子,溫文,
卻蘊藏著深邃的精亮,微揚的嘴角,更是充滿洞悉的微笑。
「不,她已經在調查了。」
「咦?」他不解地皺起眉,正欲追問,身後突然傳來紫昭的嘟
嚷。
原來對方等得不耐煩,開始朝她放話,說什麼她是不是怕了,
準備跪地討饒了呀等等,氣得紫昭推開大碗,直接抓起酒缸,豪邁
無比地大叫:「笑話,拿碗來喝酒實在太小看我了,我們直接比整
缸!」
仇天尋一聽,雙眼瞪得更大,焦急的身子一旋,像風般衝過去
,重重怒喝:「妳給我放下───」
望著他急驅而去的背影,六皇子將未沾口的杯子放到桌上,修
長的手指卻緊緊握住邊緣。
是不一樣了。
那個作風強硬,說一不二的男人,明明可以什麼都不管,一句
話叫她閉嘴別再鬧事,卻一而再再而三地任由著她胡鬧。
撇開表面的忿怒不談,他難道沒發覺,自己對她有多寵溺?
「六哥?」元湘連喚了兩聲,才把兄長的神智叫回來,「你怎
麼了?」
這幾天,他老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
「我猜,咱們家的護院會贏。」輕巧避開話題,六皇子淡然一
笑,彷彿關心的是前方的戰況,眼中的深邃已被他不著痕跡地隱去。
「你不覺得當初我們不該請仇大人一起來杭州嗎?」元湘喪氣
地說,「他和六嫂每天都在吵架,真希望他們能好好相處。」
是嗎……六皇子低頭輕喃:「我倒擔心他們處得太好。」
「咦?」元湘停住拿起筷子的動作,困惑看著哥哥,不過她沒
多問,因為他喝著茶,若無其事的樣子讓她以為剛才是自己聽錯了。
用過早飯,紫昭也玩夠了癮,蹦蹦跳跳拉著大夥兒往郊外跑。
一路上直說待膩了熱鬧的街坊,該換換口味,到郊野踏踏青。
前往西湖的路上,經過一大片桃樹林,樹上桃花已謝,濃濃青
綠的枝椏隨風搖曳,伴隨著蟬鳴鳥叫,此起彼落。
眼前秀麗的景致,悠閒怡然的步調,的確不是他在北地邊陲感
受得到的。
長年奔馳於殺戮的戰場,心情一直處於緊繃的狀態,沒一刻空
閒,仇天尋從未想過,僅僅在林間散著步,什麼都不做,也能令人
如此心曠神怡。
當然───如果剛才沒喝那些該死的酒,他會更高興。
「你醉了對不對?」偏偏那個始作俑者不斷在他身旁打轉,嘰
嘰喳喳,開心問個沒完,顯然不給他頭痛欲裂的腦袋半點清靜,「
對吧對吧?你一定醉了喔?」
「我、沒、醉。」仇天尋摀著嘴回答,臉色一陣青一陣白。
幸好他內力深厚,灌了三大缸的水酒之後還能保持清醒。但清
醒不代表沒事,沿路他不僅吐了好幾次,頭更像有幾千個鼓在裡頭
敲打一樣。
至於茶樓那一位大叔更慘,現在還醉得東倒西歪,趴在地上起
不來。
「你以前不常喝酒?」看來這次會讓他的頭痛上一整天,紫昭
索性停下腳步,笑嘻嘻遞上手帕。
「打仗能喝什麼酒。」瞪了她一眼,接過,他靠著樹幹忍不住
又吐了起來。
「不是偶而會坐下來談和嗎?契丹人作風豪邁,大碗喝酒,大
口吃肉,你呀,要多練練酒力才行。」蹲下身,她決定拿出點良心
,幫他拍了拍背。
這個無心而親密的動作,靜靜,落入六皇子不動聲色的眼中。
「我負責殺,不負責談。」仇天尋說。
紫昭搖搖頭。
「戰場上的衝殺固然很重要,但有時候談判才是關鍵。」她抬
起小臉,努力思索,「那個──我忘了是哪個義父曾說過,遼人好
戰,聲勢如日中天,遲早我們得由戰轉和。既然這樣,何不想辦法
靠交涉手腕謀取最大的和平?」
對於她的建議,仇天尋只「哼」了一聲,一點也不感興趣。
「六嫂,看護院他這麼難受,妳以後……還是別勉強他喝吧。」
元湘聽不懂兩人在說什麼,純粹出自一片擔心。
雖然一整路她都和哥哥走在前面,卻不時頻頻回過頭。見仇天
尋又吐又皺眉,她手裡的絲帕都快揉成一團。
為什麼他會讓自己如此揪心?目前她還不敢細想。
「放心,我的目的已經達成。」笑瞇瞇地拍去膝上的草屑,紫
昭緩緩站起身,「瞧,成效可真是好得不得了啊。」
成效……?
狐疑望著她興奮的笑臉,仇天尋正打算問個清楚,不遠處的蟬
鳴陡然一靜,滿林的鳥叫亦在瞬間啞然無聲。
一股泊泊殺氣,自周遭突然現身的十名不速之客當中散發而出
。轉眼十人已亮出各自兵器,朝他們步步逼近。
他們被人跟蹤了!
可惡,都是水酒的後勁削弱了他的警戒,他竟到這時才察覺。
這些人是什麼來路?怎會如此沒頭沒腦地───咦,等等,忽
然之間,他想通了什麼,愕然瞥向一旁的紫昭。
她含著笑,一點也不吃驚,說得更正確些,她壓根兒就是在等
這些人送上門。
『她已經在調查了。』
難怪寧王會這麼說,這幾天她招搖過市,根本是別有用心!
從莫干山下來當天,他們曾向茶樓的小二打聽過野雲道觀的消
息。誰知小二一聽見那四個字,嚇得把端來的茶都灑了,急急忙忙
回答一句「不知道,小的什麼都不知道」,便推說有事趕緊閃人。
照這種情況看來,不管問誰都問不出結果,紫昭索性不問了,
反而到處放話,左一句右一句野雲道觀,講得好像跟道觀裡的人很
熟。
等的,就是真正與道觀有關之人自動現身!
左手迅速按住配刀,手指「喀」一聲推出刀柄,仇天尋俐落拔
刀出鞘。
原以為這趟南下,只是單純送畫護駕,理應不會碰見什麼危險
到要動用他身手的地步,沒想到事情越來越複雜,他們居然會遭人
狙擊?
不過,仇天尋很快便發現,他沒料到的可多了!
右腳向前一跨,他擋在前,正要善盡護衛之責,忽然一陣頭昏
眼花,踉蹌的腳步差點站不穩。
此時他才忽然想到。
唉呀,該死,他還在醉酒啊!
當他們一行人寡不敵眾,被丟到暗無天日的地牢時,他發誓。
一定會找一天,把那個害他喝酒誤事的小混蛋掐死或活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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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多雲無月光的子夜裡,在位元與位元的間隔,│
◣│├┼┴┐趕在夕落之前追逐、橙色裡的沉默、趕在黎明之後迷茫。└┴┬│◤
┼┬┘┼中正築夢園─┬┘在那初光的發端裡,輕輕呼喚。─cd.twbbs.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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