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 遊 蹤
(24)
結果，這場看似無望的僵局竟然持續不到一天便告終。
不是紫昭委屈求和，也不是仇天尋突然開竅消氣，而是當晚發
生了另外一件大事，使得這些問題變得再也不重要了。
是夜子時，在六皇子的安撫下，紫昭很早便就寢，許是哭累，
她睡得很沈，直到元湘驚慌跑來，用力敲打她和六皇子寢房的大門
，她才揉著雙眼醒來。
六皇子匆匆上前應門，木門一開，站在走廊上的元湘登時愣住。
三更半夜，六哥幹嘛穿著外常服，繫著腰帶，綰著髮……？
若說是方才下床後穿戴好的，也不可能。屋內明明沒點半盞燈
，如何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摸黑穿得如此整齊？
且長椅上還遺留著一件袍子，顯見不久前有人坐在上頭，聽到
敲門聲才倉促將披肩的外袍扔下。
「嗯？天亮了嗎？」這時，躺在床上的身影蠕動了一下，打著
呵欠，紫昭披頭散髮，一臉惺忪，拉開床帳探出頭。
「呃你們……？」元湘錯愕的目光不斷在兩人身上來來去去，
莫非他們一直分開睡？
「有什麼事？」六皇子沈沈出了聲，有意引開妹子的注意。
元湘亦沒辜負他的努力，想起此行的目的，狐疑的小臉馬上轉
為驚惶，倉促伸出雙手，顫抖抓住哥哥的臂膀，駭然大叫：「仇大
人中毒了！」
中毒？
殘餘的睡意完全被這兩個字澆醒，紫昭火速跳下床，連外衣都
來不及穿上，輕功一使，匆忙出了寢房，在不遠處的迴廊角落發現
嘴角泛黑的仇天尋。
怎麼回事？
「尋哥哥，你振作一點！」一時間，兩人先前鬧過的不愉快都
忘了，紫昭慌亂扶起他，讓他枕在自己的臂彎。他雙眸緊閉，有一
瞬間，她還以為仇天尋已經死去，差點跟著沒了心跳。
那一聲「尋哥哥」，完全出自於她無意識下的真情，自己絲毫
沒察覺到這一點，元湘卻感覺到了，唯此時情況危急，救人為要，
這份異樣的感受只好先按下不表。
隨後趕來的六皇子迅速上前，兩指在仇天尋的胸口一點，封住
穴道，並掏出一只白瓷製的小瓶子，倒出藥丸，揉碎放入仇天尋口
中。
那股濃郁的藥香……紫昭認出，第一次逃進琁清殿時，他也曾
讓她吃過這種藥丸，除了療傷止痛外，亦可護住心脈，延後毒發的
時間。
問題是，一般人來杭州送畫，都以為是件簡單的差事，哪會想
到把救命丹藥帶著？他卻把所有可能發生的情況都細心估算進去，
準備周全，絲毫不因事小而掉以輕心。
這個男人，心思真的太縝密了！紫昭望著他，微發了楞。
第一次，發覺他這個人不僅是溫柔和儒雅而已。
「續命丹只能暫時壓制住毒性。」六皇子將仇天尋從妻子手邊
接過，以掌渡著真氣，「最多六個時辰，這期間非得拿到解藥不可
。」
言下之意，若無法取得解藥，仇天尋將活不過明日正午！
不───元湘惶然舉起雙手，掩住衝到嘴邊的驚呼，身子一晃
，差點昏過去。
仇天尋是習武之人，不但淺眠，警覺性亦比誰都高，對方竟還
能潛到他窗邊施放毒煙。等他發現衝出房外時，劇毒已發作，他倒
在半途，若非元湘適巧因失眠在自己房內踱來踱去，聽見那聲倒地
的重響，這會兒他已成為僵硬的死屍。
「我、我去叫人！」對，趕快請人通知馮書銓來幫忙，說不定
齊飛已經潛入襲風山莊！紫昭驚慌轉身，正打算去叫醒睡在客館附
近的婢女。
「等等，不用了。」一手撐著仇天尋，六皇子伸出另一隻手臂
拉住她，「今晚，客館恐怕早已沒半個僕役在。」
抬頭，那翦有如清水般的細眸瞥向一旁，被月色照得盈亮。
「我說的沒錯吧，馮莊主？」
一陣低笑，驀然自天井暗處響起。
「趙公子，你倒真令馮某刮目相看。」從黑暗中走出，馮書銓
一身白衣，顯得刺眼。
他的身後，是齊飛。
「你……」紫昭杏眼圓瞪，看得下巴都快掉下來，「你們是一
夥的？」
大家全被他仁義的表象騙了！
依齊飛恭敬站在他背後的跡象來看，這位行俠仗義，樂善好施
的馮書銓，恐怕才是隱身於幕後，操縱一切的首腦！
想當然爾，當初他會趕到地牢，也不是為了救他們，而是看出
仇天尋武功在齊飛之上，所以特意趕來協助手下逃逸。
難怪官府一直抓不到齊飛，也掌握不到他的行蹤，因為，誰也
沒想到，他竟會藏匿在襲風山莊之內！
「為什麼？」紫昭無法置信地驚呼。
馮書銓仰起頭，停頓了一下，再轉回目光，說得既輕且徐：「
自然是為了金丹葉。」
果然，那九千萬兩黃金還是太誘人了，連富甲一方的大莊主也
過不了貪字這一關？
「雖然我已盡心經營名下所有的商號，開拓財源，但不夠，」
低頭，瞪看著自己的掌心，他喃喃自語，「要完成『那件事』，遠
遠還不夠……」
那件事？
「原本，將你們帶來我的山莊，是想讓你們主動說出這幅畫的
玄機。」手臂一甩，隱清河那幅畫軸頓時出現在他手裡。
紫昭大叫，唉呀，她太大意了，壓在枕下的畫竟被他奪了去！
「早在你們住進山莊的第一天，我就曾偷出過此畫，見到隱清
河的落款，讓我更加確定這幅畫必定是藏寶的關鍵。」唰一聲，拉
開卷軸，畫布上顯現出一隻栩栩如生的展翅鳳鳥，「只不過，我實
在看不出這畫跟金丹葉有何關係，所以才又放回去。」
踱上石階，馮書銓來到三人面前。
「原以為只要對你們百般禮遇，便能鬆懈你們的心房，進而對
我開誠說出畫裡的玄機，看來真是我白費心機了。」
他笑著搖搖頭，炯神的目光突然移向六皇子。
「打從一開始見面到現在，你從未相信過我。」大步向前一跨
，馮書銓朝六皇子更近了半步，「我很想知道，到底是哪露出了破
綻，引起你的疑心？」
六皇子沒回答，靜默的眼中卻閃過一絲闇然幽光。
並不是馮書銓有任何破綻，而是他，從不相信任何人。
從小在爾虞我詐的宮廷中長大，朋友，敵人，瞬息萬變，他已
經學會保護自己，對人親切，卻不親近，交友，卻不交心───這
也是他能平安活到十八歲的原因。
「趙曦，其實不是你的本名吧？」沒得到答案，馮書銓也沒勉
強，逕自說下去，「我做過調查，根本沒趙曦這名號。」
他們來到襲風山莊第一日，馮書銓曾外出一整天，想來便是去
查探他們的身份。
「不過，能讓一位殿前都指揮使甘心擔任貼身隨扈的人……你
們絕對不是一般人！」馮書銓拉長了語調，露出一抹森然冷笑，「
我說的沒錯吧？」
赫！六皇子和紫昭夫妻兩同時抬起頭。
紫昭暗咒了聲。早知道他們周遭都是馮書銓佈下的眼線，她不
該時常在外直呼仇天尋的名諱。
六皇子則是相當意外，杭州離汴京甚遠，馮書銓對宮中人事竟
然如此清楚。
「既然你知道這位是殿前都指揮使大人，那你更應該知道，你
要倒大霉啦！」紫昭霍然起身，雙手插在腰際，「膽敢毒害朝廷命
官，你又知這該當何罪嗎？」
接著，素手一伸，掌心朝前攤開。
「快把解藥交出來！」
這番恫嚇，馮書銓全然沒放在心上，反而在嘴角劃出一個冷笑。
「要定我的罪，也得要你們還有命逃出去才行。」
他打算殺人滅口！當場，被指名在「你們」當中的三人皆全身
一凜。
「況且，殺了殿前都指揮使又如何……？」充滿譏笑的眼眸，
朝三人絕然掃去，這一瞥，令他向來隱藏於溫和笑臉下的心機表露
無遺，「只不過在事情完成之前，死了一個人罷了。」
六皇子瞇起的眼倏地迸出精亮，鋒芒的目光與他交錯而過。
不對，馮書銓是有計畫的！奪取金丹葉只是他棋局中的一環，
他很清楚自己在做什麼，最終的目標在哪裡，絕不是一時興起，見
錢眼開那樣簡單。
說得更明白一點，他要的不是那九千萬兩黃金本身，而是得到
它之後，可以拿來做什麼事──且這背後的意圖一定不簡單，連殺
害一名堂堂從二品的官員，都能說得這麼無所謂。
他要做的，絕對是驚天動地的大事！
「若不想要他死，就快告訴我，隱清河在這幅畫上留下什麼線
索？」馮書銓兩指一動，手上的畫卷瞬間收起，朝六皇子一拋，物
歸原主。
「你問我，我們問誰？」收回畫，紫昭一點也不高興，反而急
得跳腳，「老實告訴你，我們也不知道呀。」
這點馮書銓並不懷疑，否則他們來到杭州的第一天一定會去跑
去挖寶，不可能拖這麼久。
「那麼，這會兒為了仇大人的性命，你們總算也該認真一點地
想想這個問題。」馮書銓冷笑，轉身，步下階梯，背向著三人的臉
瞬間一沈。
嘖，居然會引來殿前都使揮使，該不會宮中那邊已事蹟敗露，
發生了什麼事？看來他得加快進行的腳步才行。
「要是明日午時之前依然想不出來，不只得不到解藥，每過一
個時辰，我便殺掉你們其中一人！」
「你……」抽出袖內的月抄紗，紫昭快步衝向前，準備動手，
被六皇子一個挺身擋住。
他朝她搖了搖頭。
馮書銓早算準了，他們之中，只有仇天尋是他的對手，所以才
會下毒，把最棘手的人物先擺平。
「六哥，仇大人他……」元湘焦心如焚地拉了拉兄長的袖擺。
「哼，我們又不是非得求馮書銓交出解藥不可！」紫昭向來是
個靈活心眼，從來不知「坐以待斃」這四個字怎麼寫，「我有個行
醫多年的義父，天下間尚且沒有他解不了的毒物。」
轉頭探了探四周，反正馮書銓也沒派人看守。
「走，溜出襲風山莊之後，立刻快馬加鞭找我義父去！」躍躍
欲試的身影即刻就要付諸行動。
「別。」修長卻敏捷的大手又是一攔，「馮書銓先前說對了一
點，這客館四周皆佈有五行八卦。只是防的不是外面的人入侵，而
是裡頭的人脫逃。」
且佈陣之人已抱定決心，絕不讓人活著出去，故客館外圍每一
處通道皆凶險異常，僅要一步行差踏錯，誤闖入死門，必死無疑！
「換句話說……」
六皇子抬起頭，沈吟。
「我們被軟禁了。」
＊ ＊ ＊ ＊
直至天明，三人皆沒闔眼，輪流把畫翻來覆去看了十遍不止，
依然瞧不出絲毫名堂。
瞅著中毒昏迷的仇天尋，紫昭不斷在破曉晨光下的走廊走來走
去。最後她步下階梯，讓清晨涼意迎面吹上，一頭紛飛長髮跟著雪
白寢衣逐風飛揚。
「別走遠。」知她心情煩躁，六皇子沒阻止，只出聲提醒了句
，並要她披上外袍。
她點點頭。
「我不會走進那個什麼八卦陣裡頭的。」雖然，之前曾有義父
教過她佈陣，但她僅學了點皮毛，最多只記得休、傷、杜、景、驚
、開、死、生這八個門而已。
相形之下，六皇子懂的倒比她多一些，還看得出制外和制內的
分別。
不過，身為皇子，需要熟悉到奇門遁甲之術嗎？他涉獵的範圍
未免也太多了點。
輕嘆口氣。瞧她，都什麼時候了還在想這些，現在應該專心研
究隱清河的遺作才對。
在曾誤以為仇天尋將定情玉佩投入的湖邊坐下，她展開畫，努
力找尋任何蛛絲馬跡，無奈看了半天，依然一無所獲。
隱道長啊，隱道長，您老人家直接把藏寶圖放上去就好了，幹
嘛畫隻莫名其妙的大鵬鳥，讓人猜半天。
唉著聲，她抱住頭，將臉埋進屈起的雙膝。
怎麼辦？只剩下三個時辰了。
萬一，萬一她還是解不開隱清河的謎題，仇天尋他……天性樂
觀的她突然紅了眼眶。
「沒用的。」一道平靜的細嫩嗓音驀地從她背後傳來，「就算
你們知道金丹葉藏在哪，那個人，還是會死。」
紫昭驚愕回過頭，手上的畫陡然滑落到露水勻淨的草地上。
「畢竟，我爹連下的是什麼毒都不知道，怎麼可能會有解藥。」
馮樂姍小小的身子站在不遠處，新生的朝陽灑在她身上，讓人
產生一種迷濛透明的錯覺。
「馮小姐，妳怎麼會在這裡？」紫昭大駭，匆匆跳起身，跑到
她面前。
馮書銓這爹怎忒粗心，竟讓寶貝女兒跑到這兒來！外面不是有
什麼五行八卦嗎，要是她出去時不小心誤觸還得了，非死即傷啊。
然而，相較於紫昭的慌亂，馮樂姍卻顯得異常鎮定，無語的面
龐一脈泰靜，終於讓紫昭察覺到不對勁。
「等等，妳怎麼知道妳爹根本弄不清楚下何種毒？」
清秀小巧的臉孔往上一仰，依舊平靜，彷彿說的是再自然不過
的道理。
「因為下毒的人，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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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旭┌文╦學═館┼┬┴─┬─┼┴─┼歡 迎 蒞 臨 參 觀┬
─┼┼┴┼┴─┴─╨┴─╜在多雲無月光的子夜裡，在位元與位元的間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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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正築夢園─┬┘在那初光的發端裡，輕輕呼喚。─cd.twbbs.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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