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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 遊 蹤 (36) 「母妃,您……」 驚愕睜大著雙眼,六皇子整個人震駭莫名,饒是平日性格內斂 、自律有素,才沒當場大叫。 他向來淡漠的母親安靜坐在主位上,一字一句說完圖謀許久的 計畫,表情依然是那麼清冷,那麼淡然,殊不知這樣的冷漠底下藏 著更強烈狂亂的風暴,又冷又熱,什麼都擱在她心裡。 再望向站在母親身側的長孫梅烙,她眉目低垂,清亮的雙瞳透 過彎彎的眼睫靜靜瞅著他。 這兩位是他認識最久、熟悉最深的女人,今日看來卻好模糊, 好生遠,怎麼也看不清。 感覺到背後有人走近,他回過頭,只見馮書銓一身白袍踱進內 廳,肩上還殘留著幾片殘雪,他總算恍然大悟。 早在十多年前馮書銓便與他母妃有聯繫,難怪那晚馮書銓會從 他戴的鎖片認出他的身份,且對宮中動態瞭如指掌。 由於兩人時常私下密謀,為了避人耳目,他母妃還刻意疏遠其 他嬪妃,避免她們時常到西涼殿走動。 六皇子看著眼前的男子,再回身轉向自己的母妃和正妻,俊眸 忽地一瞇。 『原來是楊大人的女兒,很好,很好。』 如果東窗事發,紫昭和楊梵熙也逃不過死罪,更別說參知政事 府、他母妃娘家和長孫家上上下下會有幾百個人跟著陪葬。 無怪乎她聽見兒子迎的側妃是楊梵熙的女兒時會這麼高興,因 為牽連的人越多,他的顧忌越大,對她就越有利。 領悟到這一點,六皇子整個人僵立原地,連呼吸都止住。 為了逼他就範,她們居然不惜以眾人性命相脅,要他違背自己 的道德良知去弒父奪位! 可悲的是,他竟也沒有第二條路可走,這麼多人的性命繫在他 身上,不是至親就是至愛。 他,非反不可! 「哈哈哈哈……」他踽踽退了一步,一疊串的笑聲低低從他喉 頭滾出。 他在笑,卻笑得淒涼無比,聲聲聽來更像從內心發出的悲鳴。 一個踉蹌,他扶住身旁桌几,突然噴出一口淋漓鮮血,殷紅地 灑在皇服上,開出一朵哀切的血花。 「殿下!」 「偓兒!」 婆媳倆同時震動了一下,長孫梅烙移動腳步想過來攙扶,被他 一個手勢止住。 他獨自挺直站起,闔眼,深深吸口氣。 「為什麼?」緩慢睜開眼眸,他問。 「殿下您天賦異稟,本來就是治國之才──」 「我問的是『為什麼』?」目光越過妻子,沈痛投向自己的母 親。 「這個問題就讓馮某來回答您吧。」一直默不出聲的馮書銓從 後走出,雙手合握,朝他深深一揖。 殿外雪花紛飛,靜靜下著,從半開的窗門望去,一片飛茫如煙。 「你說。」六皇子走到窗前,兩眼望著落雪的天空。 時間,要回溯到劉賢妃年少的時候。 劉氏一家出身寒微,劉父應考多年好不容易才上榜,當上縣官 後仕途不怎麼順遂,後來竟將腦筋動到自己芳華正茂的女兒身上。 憑女兒的美貌,只要能進宮侍奉皇帝還怕不能得寵,全家跟著 雞犬升天嗎? 有了這樣的想法,他不顧女兒反對,強行將她送入宮。 那時,她已有海誓山盟的對象,那名男子叫馮書賢。 「是令兄?」六皇子吃驚回過頭。 「是家兄。」 小兩口曾相偕私奔,在中途被追回來,劉賢妃終究流著淚進了 宮,馮書賢不死心,一路跟上京城,隔在兩人之間的卻是重重宮牆 ,她在牆內,他在牆外,終其一生未嘗有幸再見一面。 不到一年馮書賢便鬱鬱而終,消息傳到劉賢妃耳裡,正好是御 醫診斷出她有喜的那一天。 從那時候起,她有了恨──恨利祿薰心的父親、恨高高在上的 皇帝、恨天、恨命運,更恨渺小無能的自己。 強大的恨意逐漸轉變成病態的渴望,她要權勢,她要報復,當 孩子生下來的那一刻,她的心也跟著死去,成了吃人的修羅。 「這是我虧欠兄長和你母親的。」馮書銓說完,目光轉向戶外 滿地白雪,「因為他們私奔當晚,去劉家密告的人是我。」 他不忍見哥哥從此必須躲躲藏藏,過著見不得人的日子,以為 拆散兩人才是最好的辦法,誰知兄長用情之深,最後反而害他死得 更快。 從此之後馮書銓不再穿有顏色的袍服,眾人以為他性喜白衫, 馮樂姍也跟著學他穿上白衣,殊不知那代表的是他心中永遠無法釋 懷的愧疚和哀悼。 「殿下,現在您應該知道我為何會將山莊取名為『襲風』了吧 ?」 襲,拆開來是一個「龍」跟一個「衣」字,為人披上龍衣,龍 袍加身,只許成功,不許失敗,這是他唯一贖罪的機會。 山莊下層的地宮和地道全是仿造皇宮格局所建,為了這一天, 馮書銓帶領手下不知早已沙盤演練過多少回。 六皇子聽完,拭去嘴邊的血漬,仰頭長嘆口氣。 一入宮門深似海,縱有千般愁,萬般恨,輾轉也是無奈,平添 多少傷懷。 「殿下!」 一聲驚呼自門外傳來,墨竹慌張跑入正殿,卻不是往六皇子所 在的角落走去,而是直驅到長孫梅烙面前。 「側王妃她……她……」 喔?長孫梅烙放下端給劉賢妃的熱茶,她不是已經把那小姑娘 關在西涼殿,讓齊飛在外面守著嗎? 「她在樑上懸了一條布,說、說再不讓她見六殿下一面,她就 要自盡了!」 全部的人全抬起頭,六皇子率先一扭,快步朝門外走去,長孫 梅烙唯恐計畫生變,連忙追過去。 「外頭大雪,妳別出來。」他攔住妻子。 「不,臣妾不放心。」取過大氅為他穿上,長孫梅烙緊緊握住 他的手,「走吧。」 事到如今,雖然丈夫已經別無選擇,非配合她和他母妃的安排 不可,但她隱約感覺到這一趟意義重大,一定要跟去看看,絕不能 讓任何人動搖他的心思。 她不允許! * * * * 一行人匆匆趕到西涼殿,齊飛正在門外跟著裡頭的小人兒對罵 ,外面一句「別白費心機了,殿下不可能來的」,裡面一句「不來 你就等著進屋幫我收屍吧」,好不熱鬧。 「開門。」六皇子說。 齊飛看了他身後的長孫梅烙一眼,後者點了點頭,他才放心拿 開鎖。 一進大廳便見銀色絲帶高高垂在大樑中央,紫昭站在小凳子上 ,雙手抓著打好結的月抄紗,見到他進門,她飛快跳下來,衝到他 跟前。 「妳沒事吧?」 「你沒事吧?」 兩人異口同聲,上下打量著對方,好確認他(她)是否無恙。 「側王妃,妳再鬧,我只好先下藥讓妳睡倒了。」長孫梅烙緩 緩踱進屋內。 聽見這句冷冷的示警,紫昭全身像被雷劈中,顫顫抖了一下, 她瞪大眼眸,用力抓住六皇子的雙臂。 「你、你答應要謀反了?」 他沈默望著她,目光深沈而痛苦,讓她眼中閃起盈盈淚光,滿 是心疼。 他好痛,他心裡好痛的。 手用力一緊,不小心扯開他的氅衣,赫然發現他袍上那朵血花。 「你吐血了?」她看得觸目驚心,臉色一陣青一陣白,差點不 能呼吸,打顫的身子轉向長孫梅烙,「梅姊姊,我求妳,勸賢妃娘 娘罷手吧!」 他的心在滴著血,淌著淚呀! 「不可能。」長孫梅烙僵冷地回答,她不可能去勸,劉賢妃也 不可能聽。 「梅姊姊?」放開六皇子,那雙小手往長孫梅烙的臉龐伸去, 「妳……妳在冒冷汗?」 不對勁,長孫梅烙整個唇白得嚇人,一定是心疾病發了,她卻 強忍著劇痛拖到現在。 不,應該說這幾天她的胸口早痛得厲害,她卻置之不理,全憑 意志力撐著。 「我沒……沒事。」她揮開紫昭的探視,腳步朝後抖顫一歪。 「叫御醫!」六皇子立刻當機立斷,向外大喊。 「不准去。」她喝住正要移動的墨竹,「再過幾天就要舉事, 不要……不要多生事端。」 萬一消息傳出去,宮裡又有人要來探病,在現在這個非常時期 ,越少人出入越好。 雙腳一個癱軟,她再也支持不住倒了下去。 「梅烙!」六皇子連忙縱身抱住她,「讓御醫進來,舉事不會 比妳的命更重要!」 「不,」她抓住他的圓領,雙眼突然迸出熾亮精光,就像將熄 的燭火在殆盡之前燦爛燃燒一樣,「它比我的命更重要,它是比我 的命更重要的!」 「妳……」 「我死後,先不要張揚。」長孫梅烙彎著腰,身體痛苦地痙攣 顫抖,仍咬牙繼續說下去,「記住,要等事成之後,局勢稍穩才… …才能發喪。」 臨死之際,她居然還不忘對他面授機宜,為他設想得面面俱到! 「臣、臣妾祝殿下順利登基……國運昌隆。」 六皇子顫抖摟著她,看著她在他懷中斷了氣,一時有種熟是夢 境、熟是真實的錯亂感,好像眼前的一切都是假的,懷裡冷去的嬌 軀卻又真實得荒唐。 眼淚在他睜大的眸中複雜地滾了滾。 她明知自己的身體不能留在北方過冬,卻為了幫他奪得天下而 冒險留下,把原本早已殘剩不多的生命一次揮霍用盡。 她用她的命換他的未來,她根本就是為他而死的! 這樣犧牲讓人震撼,但這樣的愛,手段太過殘忍,他無法感激。 一旁的墨竹見女主人氣絕,伏在她身上痛哭,紫昭亦被這突如 其來的景象懾住,久久才如夢初醒,蹲下,握住長孫梅烙的一隻手。 她和六皇子一樣,除了生離死別的傷感之外,心情也複雜得很。 長孫梅烙生前待她不薄,可是對她的好都是有目的的,甚至佈 下天羅地網,逼六皇子走上謀反之路。 面對長孫梅烙的死亡,她實在不知該哭、該怨、該鬆口氣、還 是該難過。 「咦?」將長孫梅烙的手捧住,好冰,比外面下的雪還冷,紫 昭不禁露出嘆息似的苦笑,「梅姊姊從沒用過我給的溫石吧?」 她對自己也真是太嚴苛了,就算那塊石頭能帶給她溫暖,減輕 她的疼痛,她也不贊同紫昭對她示好的舉動,堅持不用就是不用。 「是,我們家小姐從沒用過。」墨竹淚漣漣地抬起頭,掀開長 孫梅烙的外氅,露出她腰間繫著的小錦袋,「可是她一直把側王妃 送的這塊溫石帶在身上。」 不曾利用過它的好處,卻總是貼身帶著,這或許就是長孫梅烙 能做的,最大的妥協,也是她一生唯一一次有過的心軟。 「昭兒。」 帶著鼻音的呼喚,拉回她的神智,她抬起頭,看見六皇子攔腰 抱起長孫梅烙,背對著她站起身,走向大門。 「妳好好留在西涼殿。」 深吸口氣,聲音是咬牙的顫抖。 「等我來接妳。」 不─── 紫昭蹌步追上,擋在他面前。 要她待在西涼殿,要她等他來接,表示他確定要謀反了! 「六殿下!」看見他眼中濃絕的痛苦,她整顆心頓時揪絞在一 起。 他悲涼地笑著,搖了搖頭。 他謀反,死的人只有一個,他去告發,死的是和他有關的上百 人,為顧全大局,減輕死傷,他只能這麼做。 紫昭明白這是他衡量再三後才做的決定,但她伸開雙手,不讓 他走。 「那個人是你爹呀,你不能殺!」 殺了,他就要痛一輩子了! 就算到時候他順適登基,保住大家,但每每坐著龍位,他都會 想起那是用親父的鮮血換來的,上朝理政、批閱奏章,沒有一刻會 忘記十月初七那個晚上。 這就是篡位者內心永遠殘留的一處黑暗,有人在稱帝後嚐到權 力的好處,便會慢慢忘掉殺害血親的罪孽,但他不行,因為他的心 太過柔軟。 「六殿下,不要這樣……我不要你為了我們,讓自己後悔一生 !」她拼命搖頭,到後來幾乎泣不成聲。 「別哭。」他紅著眼,嘶啞地說,「所有的罪,我扛。」 臉斷然朝旁一別,他迅速越過她,將門外的人叫進來,紅靈趕 緊應聲,小跑步回到女主人身旁。 有她熟悉的人在身邊,他會比較放心。六皇子深深看了那張梨 花帶雨的小臉一眼,掉頭,毅然走入飛雪之中,齊飛將大門再度鎖 上。 他走後,紫昭眼裡的淚一顆顆掉得更急,紅靈手忙腳亂地擦著 ,人還有些驚甫未定,沒想到自家小姐和姑爺會被扯上謀反這麼可 怕的詞兒。 「小姐,怎麼辦?」紅靈著急地在她身旁打轉,一下探探被鎖 死的窗戶,一下推了推八風不動的大門。 這大殿全被封死,真是糟,出也出不去──不對,出去了也不 能怎樣,總不能去舉發吧。 「紅靈,想辦法幫我弄到兩樣東西。」 一直沈默望著大門的小人兒忽然轉開頭,臉上的淚痕已乾,她 的雙眸裡一片晶亮,宛如濃霧散去後的明澈湖水,粼粼發光。 紅靈一愣,連忙拍著胸脯追問:「您儘管說,紅靈一定幫您想 辦法,看您是需要撬開窗子的鐵拐,還是要鐵鍬?」 都不是。 紫昭緊緊握住自己的十指,仰起頭,做了個深呼吸。 「幫我準備針和線。」 「針和線?」紅靈困惑大叫,「小姐,我沒聽錯吧?」 這兩種東西能有多大用處? 「沒錯,就是針和線!」 紫昭堅定地點頭。 眼底,閃過一絲不容動搖的決心和光芒。 -- ┼┼┐┼┬┴─┬─┼┴─┼歡 迎 蒞 臨 參 觀 ─┼┼┴┼┴─┴─╨┴─╜在多雲無月光的子夜裡,在位元與位元的間隔, │├┼┴┐趕在夕落之前追逐、橙色裡的沉默趕在黎明之後迷茫。└┴┬│ ┼┬┘┼中正築夢園─┬┘在那初光的發端裡,輕輕呼喚。cd.twbbs.org┴┼─ http://cd.twbbs.org Author: Heloise ★ From: 218.166.235.8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