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 遊 蹤
(30)
連續三日,六皇子皆在正殿就寢。
第一個晚上她睡不好,第二個晚上她又撐著眼皮直到天亮,一
整夜瞪著頭上的床架胡思亂想。
此時六皇子應該不像和她同房時那樣坐在椅子上睡,而是躺在
長孫梅烙的身邊吧……
啊,一想起這樣的畫面,她渾身不對勁,將棉被往上一掀,悶
住自己嘟噥的小臉。
第三個晚上她連枕也沒沾,在偏殿外的露台上踱來踱去,越想
越不對。隔日清晨天未亮,紫昭頂著一雙熊貓眼,輕功奔回楊府,
趕在楊梵熙早朝之前氣勢騰騰地殺到他面前,頗有興師問罪的味道。
「早啊,昭兒。」慢條斯理地吹著熱粥,楊梵熙對於她的來訪
並不意外,「嫁人後可終於想起義爹,知道要回來看看了嗎?」
宮中發生何事他已有所耳聞,等了三天,就不信這丫頭當真這
麼沈得住氣。
瞧,這不是來了唄?眼窩還帶著兩輪黑影,橫眉豎目,咬牙切
齒地咧。
「義父,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紫昭站定雙腳,握緊的小拳頭
在空中揮呀揮。
「來來來,家裡的早粥雖然比不上皇宮御膳,味道卻是別處沒
有的,義父幫妳盛一碗趁熱吃。」楊梵熙舀著稀飯,像在安撫三歲
娃兒般哄她坐下,「喏,配上妳以前最愛的鯉魚焙面。」
手心被塞進兩根竹筷,紫昭瞪著大眼,舉起的箸子卻不是放進
碗裡,而是在桌上急敲。
「我是來問───」
「喔,還有決明兜子,來,多吃點。」
「義父───」
「不然蟹黃饅首也不錯。」
東挾一塊,西撕一片,楊梵熙忙著堆滿她的小碗,原先站在餐
堂伺候的三名婢女已被楊梵熙不露痕跡地支開。
「我又不是來吃粥的。」紫昭垂下小腦袋,哀怨戳著疊在最上
層的金黃豆腐。
「妳有一輩子留在宮中的打算嗎?」楊梵熙放下碗筷,忽然話
鋒一轉,「妳想?妳肯?妳能嗎?」
一連串的問題問得她措手不及,她整個人傻住,手裡的筷子頓
時掉落到地上,發出清脆聲響。
不,她從沒想過!
偶爾到皇宮小住幾日她並不排斥,可是她會想在裡頭住一輩子
嗎?
別說宮內充斥著官場的明爭暗鬥,光看宮裡每個人一副正經八
百、不苟言笑的樣子,依她自由自在慣了的性子哪肯安於這樣的沈
悶?
更何況宮裡尊卑分明,送往迎來都有一定的規矩,她能否學會
那套繁文縟節都是個問題。
「既然無法永遠待在他身邊,妳又何必在乎六殿下和長孫王妃
的關係?」楊梵熙嘆息地笑著,搖了搖頭。
被看穿了心事,紫昭「我我我」地結巴,小臉整個紅透到耳根。
是,她是在意,在意到睡不安枕、食不知味,但楊梵熙一席話
當頭棒喝打在她頭上,令她小臉垂得不能再低。
她愛好自由,從小浪跡天涯,四處為家,要她待在同一個地方
直到老死簡直是要她的命。就算她再怎麼喜歡一個人,也無法為他
犧牲到這種程度,等方貴妃一事結束後,她勢必瀟灑揮手離去,忘
掉,六皇子卻不能,這叫他情何以堪?
既不打算常留深宮,亦不想、不肯、不能,她有什麼立場過問
他的私事?
更有甚者,漂泊成性的她是沒資格去愛人的,根本不該妄想回
應任何人的情意。
「義父……」她紅著眼兒嘟囔。
見她這般,楊梵熙不忍,猶豫了片刻,還是將實情說了出來。
「其實六殿下和長孫王妃只是名義上的夫妻。」
咦?
天外飛來的一筆,讓紫昭目瞪口呆地猛然抬頭。
「長孫王妃自幼體弱,大夫甚至說她活不過雙十,更別說懷胎
會有多驚險,所以她和六殿下成親之後並無夫妻之實,這在宮中早
已不是秘密。」
圓張的小嘴越張越大,由於太過驚訝,她整個人傻住,說不出
半個字。
原來他和長孫梅烙僅是掛名夫妻,跟她的情況一樣,當初六皇
子是為了替她解圍,才請皇上降旨賜婚,那麼……
「他們為何會成親?」該不是長孫梅烙也碰上什麼麻煩,所以
他以自己的親事為其掩護吧?
難怪那晚在白陽殿時皇上曾要他想清楚,不願兒子兩次都結有
名無實的婚事。
「妳覺得長孫王妃待六殿下如何?」楊梵熙反問。
「這……」紫昭微愣,想起長孫梅烙一看見六皇子時雙眼瞬間
亮起的那一幕。
「長孫小姐對六殿下傾心多年,只是六殿下無意接受佳人情意
,一直堅決推拒,這件事人盡皆知,還常引為笑談,誰知兩年前六
殿下突然答應成親,嚇了大家一跳。」
雖然他性情溫文,處事隨和,但意志卻非常堅定,一旦決定便
不輕易動搖,一定是後來發生了什麼特殊事故,才會讓六皇子改變
初衷。
紫昭默默聽著,專注等著下文,楊梵熙卻端起碗筷又顧自吃了
起來,擺明他明知六皇子為什麼會答應成親卻不打算告訴她。
呿,簡直跟章公公一個德行,非要她硬著頭皮、厚著臉皮去問
六皇子就對了。
「等等!」紫昭從椅子上站起,身子挺得筆直,突然想起此行
目的可是來質問他用心何在的呀,竟差點讓他岔開了話題,「六殿
下已有正妃這件事,為什麼我從沒聽你和皇上提過?」
這兩位老人家居然聯手瞞得她好哇,把她全蒙在鼓裡。
「如果妳事先知道,還會同意嫁入宮嗎?」
「當然不會。」那還用說。
「所以我們怎麼可能讓妳知道。」
「……」不知道現在去白陽殿放把火洩恨還來不來得及?
「昭兒,妳有沒有想過?」楊梵熙忽然神色一正,收起笑鬧,
起身踱到她面前,「妳到處流浪,不願在同一個地方長期住下,不
是妳天性所驅,而是因為妳娘的事給妳帶來的陰影。」
紫昭驚愕抬起頭,一接觸到楊梵熙滿佈魚尾紋卻精明澄亮的半
瞇雙眼,她全身一震,下一秒立即躲開視線。
「連、連娘的模樣我都不大記得了,哪會有什麼陰影?」她迅
速轉向廳堂另一邊,「義父真愛說笑。」
每次提起方馡華,她總是這副急於閃避的態度,楊梵熙輕嘆。
「如果不是這樣,妳怎會這麼排斥和人建立深長的情誼?」
這些年來遊走四方,說好聽一點是交遊廣泛,見多識廣,實際
上根本是她不敢與人太過親近。
一旦有了太濃的感情就是牽絆,如此一來失去時便會加倍地痛
苦,像她相依為命的娘丟下她死去一樣,如此刨心之痛她不想再經
歷一次,所以她要忘,每到一處,便把上一處遇見的人事物忘得乾
乾淨淨,半點不留。
「皇上見妳生活動盪難安,暗地裡一直很痛心。」
不論她流浪到哪,皇上總是派人好生照料,那十來個義父便是
這樣認來的。
「雖然是受皇上所託,但我們這些義爹們把妳當成女兒般疼惜
的心情可是半分不假。」一雙上了年歲卻依然沈沈有力的手臂搭上
她肩,慈愛拍了拍,「我們一直希望能在有生之年見到妳走出童年
的夢魘,為了誰安定下來,像個普通人一樣得到幸福。」
「義父……」她乖巧喚了聲,垂下頭。
儘管殘餘在她腦中的記憶並不多,義父們的臉甚至已經變得十
分模糊,連名字也想不起來,但她依稀記得他們每個人的掌窩都很
溫暖。
「皇上和我是故意瞞了妳,開心看著妳坐上花轎,因為我們都
抱持著說不定成親能讓漂泊不定的妳安穩下來的想法。」
六皇子為人沈穩,是值得託付終生的對象。
「但是,昭兒,我也不想勉強妳。」很多父母都會將自己的期
望強加諸在子女身上,他可不願成為其中一員,「如果留下來反而
會讓妳更不快樂,那麼妳還是走吧。」
他不希望看見她鎮日在宮中愁眉深鎖。
「頂多就是妳浪跡在外時我們多擔點心,多找幾位義爹幫妳看
著罷了。」楊梵熙呵呵笑著,手指輕輕點了點她的鼻頭。
說得好像對她很沒信心似地,紫昭不服氣地噘了噘嘴,卻又不
得不承認這些年也真多虧了她那些義父,否則單憑她一名纖弱女子
哪有辦法在險惡的江湖中孤身闖蕩。
「所幸六殿下是個彬彬君子,未曾強人所難,妳若想走,我相
信他也不會強留。」
一聽到楊梵熙提到六皇子,她心中的絲弦陡然一緊,有些悸動
,又有些疼。
「只是……昭兒,妳可要想清楚,要走要留都在妳,但記得一
點,魚與熊掌不可兼得。」楊梵熙的食指在空中搖了搖。
他這個義父可不是白當的,這小妮子心裡頭藏了什麼心事,他
可是清楚得很。
「如果決定留下,就得好好待在宮裡當個稱職的皇子妃,不能
再像以前一樣,三不五時往外跑得不見人影。六殿下不是一般人,
身為他的妃子更當以身作則,謹言慎行。」
越聽,紫昭秀麗的眉頭堆得越高,糾結成了小山壑。
以身作則?謹言慎行?她身上有這玩意兒嗎?
「如果要走……」
這一句假設讓她的身子不禁窣窣抖顫了一下,更加仔細地豎耳
聆聽。
楊梵熙拖長了尾音,語重心長地接下去。
「那麼一開始便別讓六殿下知道妳的心意,只要不抱任何希望
,他就能笑著送妳離開。反之,妳若貪圖一時的快樂而跟他在一起
,之後卻又拋下他一走了之,他會傷得更重,一輩子都好不了的!」
畢竟,曾經滄海難為水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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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多雲無月光的子夜裡,在位元與位元的間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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