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 遊 蹤
(33)
和六皇子並肩走出琁清殿大門，尚未經過轉角，紫昭突然想起
宮中的規矩，照理他們是不能走在一起的，她匆匆停下腳步，正要
依禮退到他後方，手腕驀地被他抓住。
「呃，六殿下，那個……」她比了比他背後一步之遙的地方，
長孫梅烙已經跟她耳提面命過好幾次，說她們只能走在他身後。
「嗯？」他微笑不語，挑眉看著她，像在問，『那又怎麼樣？』
為她破例早已不是第一次。
以皇子的身份被撫育長大，宮裡的規矩不僅牢記在心，恪守不
疑，甚至已深入骨髓，像呼吸那樣自然，可是她不同。
在他心中她是特別的，珍貴的，他不要她跟一般妃妾一樣卑微
地跟在人後。
就算於禮不合又如何？他希望她走在自己身旁。
這個小小的舉動雖然沒什麼，卻暗藏著他壓抑得極深的真情，
比有聲的言語更強烈、更震撼，紫昭動容望著他，眼底有些濕。
小手微微一動，想放入他溫暖的手心，無聲回握，腦中突然浮
現出楊梵熙的警告，嚇得她連忙自他的緊握中唐突抽回。
六皇子一愣，露出一抹苦笑。
「這幾日妳留心學習宮廷禮儀，我還以為妳是為了我。」
沒錯沒錯，就是為了你！紫昭拼命點頭，張開的小嘴欲言又止
，但礙於自己尚未決定留下，只好又把話嚥回去。
「看來是我會錯意了，」他笑著將手收回袖裡，「至今妳心裡
還是只有那個人吧？」
喔不不不，這下那顆小頭顱換成左右用力搖著。
啊呀，他誤會了！怎麼辦？怎麼辦？
她是曾經喜歡過別人沒錯，可是那份萌生的感情已經成為過往
雲煙，現在她在乎的人是眼前的他呀！
「沒關係，妳不用在意。」他以為她是考慮到他的心情，才會
拼命在他面前搖頭，試著安慰他。
可見他藏得還不夠深，明知這是一份無望的愛戀，卻還是不肯
放棄，衷心等待著那從未存在過的可能性出現轉機，哪怕只有渺小
的萬分之一。
她也感覺到了嗎？
所以她在為他難過著……不，他無法贏得她的芳心也就罷了，
怎能成為她的負擔。
「走吧，今天秋高氣爽，天氣頂不錯。」深吸口氣，他朝她扯
了朵笑，掩飾得極好。
不，一點也不好，他唇上的笑根本沒到心坎裡，只是純粹不願
見她困擾，紫昭看得不忍，暗自心急。
眼見他已轉回身，一步步往長廊繼續走去，她左右兩難，澄清
也不是，不澄清也不是。
煩惱咬著牙，猶豫的目光左右飄了飄，最後她小跑步追上他。
雖然她無法透露半分，可是她不顧長孫梅烙的告誡，收下了他
的心意，靜靜走在他身旁，一整路都沒再退到他身後去。
＊ ＊ ＊ ＊
劉賢妃的寢殿位於後苑西側的西涼殿，殿外有片得天獨厚的楓
樹林，每到秋末紅葉漫天飛舞，絢爛宛若熾紅煙花。
生性沈靜的劉賢妃相貌清雅，有如遠山清泉，雪中冰花，六皇
子的俊秀便是遺傳自母親，她少說少笑，年近四十仍不見半根皺紋
，半根白髮，且生性不愛熱鬧，常獨自待在殿內，鮮少和後宮嬪妃
們來往，偶有破例也僅是這個時節楓紅正盛，劉賢妃興致好，邀請
各宮主子前來品茗賞楓。
六皇子夫婦兩進殿時，幾位排得上名號的妃嬪都在。
雖然近來紫昭常跟著長孫梅烙在宮中走動，對她們並不陌生，
但她總是記不清楚誰是誰，常把人和名字搞混，所以一進殿她便緊
緊挨在六皇子身旁，與殿內眾人相互見禮，他每唸一位，她就跟著
叫，如此含混過去。
然而殿內有一人，毋須六皇子在前面提點，她也認得。
「湘妹妹！」回宮後兩人幾乎沒再見過面，乍見元湘也在，她
不及多想立刻興奮喊了聲。
「側王妃。」元湘緩緩欠了欠身，語調、儀態之文雅優美無可
挑剔，卻顯得多禮而疏遠。
那份乍見故人的喜悅頓時煙消雲散，紫昭有些狼狽地打住奔向
前的腳步，急忙改口，在原地跟著欠身回禮：「六公主。」
杭州那一幕傷得她太深，至今元湘依然還沒原諒她，恐怕以後
也永遠不會，她再也聽不到她叫的那一聲「六嫂」了。
垂下頭，紫昭默默跟著丈夫在宮女搬來的椅子上坐下。
聽說元湘生母臧美人在他們回宮後五日，便病逝於幽幽深宮之
中，令人不勝欷噓。
兩、三名宮女捧著托盤走來，為六皇子夫妻兩添上熱茶糕果，
廳內眾人們繼續方才閒話，聊起近期朝中異動。
「給賢妃娘娘道喜，都說娘娘最小的胞弟英雄出少年，這個月
就晉升內殿值大人，真不愧是名門子弟呀。」九嬪之一的婉嬡來到
中央盈盈一拜，話中卻隱隱含著劉氏娘家藉裙帶之便升官的暗示。
「哪裡，顧家的子姪也不簡單，去年才是個禮部員外郎，今年
初便拜郎中加承旨了呢。」
劉賢妃沒應聲，倒是另外一位修容為她出頭。
唉，好無聊，看著她們高來高去，紫昭完全置身事外，在旁吃
起茶點。
如果長孫梅烙坐在她身旁一定會用手肘頂頂她，要她專心點，
仔細察言觀色，幸好今天旁邊坐的人是六皇子。
他端起香茗，眼角微微瞟向她，只見廳內那兩人一來一往越見
犀利，而他的小妃子絲毫沒受影響，顧自把一盤核桃乾果端過來，
吃完又嗑起瓜子。
喀喀喀，就當今日是來吃茶看戲，演的是後宮百態，來，吃瓜
子，喝茶，繼續。
「唉呀，對了，說起來寧王殿下和側王妃成親也半年多了。」
嗑瓜子的聲音突然一停。
「不是都說殿下和側王妃如膠似漆，」那位顧婉嬡說不過人，
於是趁機轉開了話題，「怎麼至今還沒聽到琁清殿傳出喜訊？」
頓時眾人的目光全轉到六皇子身上，接著又有志一同地移向紫
昭的肚子。
咬開了一半的瓜子頓時從她指間掉下來，她尷尬抬起頭，再跟
著大家視線的焦點往下移，往下移，直到自己平坦的小腹。
「是呀，側王妃，您的肚皮可要爭氣一點，只要有了身孕，殿
下一定會將您扶正的。」
她越聽，瞬間飛紅的小臉越垂越低，這個……這個她該怎麼回
答才好？
「只怕是很難了，」元湘的聲音忽然在對面響起，字字清晰，
「因為六皇兄都睡在——」
六皇子猛然抬起頭。
「皇妹！」
這聲急促而有力的叫喚即時讓元湘住了口，元湘望向哥哥，有
些埋怨地咬了咬唇。
為何不讓她說？
妻子心裡放著別的男人，不跟他同床，他不責不怪，居然還幫
她掩飾！
他到底還要退讓到什麼時候？
深深為他憤慨不平著，元湘本來還想說下去，但一見到他眼中
的懇求，她的心不禁又軟了下來。
「怎麼回事？」劉賢妃放下啜了一口的熱茶，蓋上，放到几上。
顧婉嬡出言諷刺劉家時，她一脈沈穩，不動如山，半句也沒開
口，這個當會兒卻出了聲。
二十多個人的大殿突然靜下，嬪妃們假裝喝著茶，耳朵卻豎得
一個比一個還高。
喔呃，不妙！紫昭低低看著自己的雪紗羅裙，心裡有點怕這位
長輩。
還記得第一次長孫梅烙領著她來向劉賢妃問安時，劉賢妃幾乎
一言不發，直到長孫梅烙介紹，說她是參知政事楊大人的養女，劉
賢妃才把她叫近，細看了一下。
接著劉賢妃握住她的手，眼角有了笑，口中喃喃地說：「原來
是楊大人的女兒，很好，很好。」
邊說，那雙保養得宜的柔軟掌心還一邊輕拍著她的手背，那一
瞬間，紫昭突然有股後背冷意竄爬的感覺。
從此之後她就很怕見到這位寡言的婆婆，每次晨昏定省都躲在
六皇子或長孫梅烙背後，請完安能溜多快就溜多快。
「不久前梅烙也才跟我提過這事兒，」劉貴妃的語氣很淡，聲
音很輕，目光卻十分水亮，直直射向了媳婦。 「算算時間你們也
該有了喜訊不是，難不成有什麼問題？」
「呃……」忐忑不安的小媳婦不敢抬頭，紗裙上的飄帶在手裡
絞了又絞。
要命，這實話是能說的嗎？若讓劉賢妃知道她和六皇子每晚都
沒同床共寢還得了！
「母妃，孩子是上天的賞賜，許是時候還沒到，強求不來的。」
六皇子一如往常地為她解圍。
「我問的是側王妃，不是你。」劉賢妃睨了兒子一眼，視線又
轉回媳婦身上。
咕嚕，紫昭艱難地吞嚥下緊張的口水，慘了慘了，從小到大她
最不會的就是說謊呀。
「啊呀！」她猛然從位置上跳起來，小手用力搥了一下掌心，
「瞧我糊塗地，梅姊姊要我送幾盆金鈴菊過來給母妃過節應景，這
麼重要的事我竟給忘了，真不應該！」
機靈的身影趕緊朝劉賢妃福了福。
「晚輩這就去拿，馬上去！」
咻一聲，退到門口的小人兒已閃得不見人影。
六皇子一楞，還在想著要怎麼幫她應付，沒想到她已經懂得找
藉口脫身。
一抹淡得不能再淡的笑痕在他的嘴角揚起，看來梅烙教了她這
麼多東西，唯有這一點她學得最好。
＊ ＊ ＊ ＊
乖乖地隆咚嗆，真是千鈞一髮，比死裡逃生還恐怖哩。
走出西涼殿，紫昭在一處迴廊上停下，小手拼命拍著心有餘悸
的胸口，雙腿差點跟著軟了。
別看劉賢妃安安靜靜，事事漠不關心，問起話來可是針針見血
，半點也不含糊，如果她以後打算永遠在宮中住下就得小心一點，
少見到這位婆婆為妙。
唉，宮裡果然還真不是人待的地方，每天都要提防這提防那，
活得好累喔。
紫昭軟軟趴在欄杆上，正想好好喘口氣，對面長廊突然湧出一
隊武裝禁衛，個個形色匆匆往另一座大殿跑去，她好奇抬起頭，赫
然發現領在前頭的人好生熟悉。
「仇天尋？」
居然是他！難道宮裡發生了什麼大事？
匆忙提氣追上，她大叫著他的名字，一聽見她的聲音，仇天尋
整個人一震，停住迅捷腳步。
「怎麼了？」她跳過欄杆趕到他面前。
兩人四目相對，在短短的一秒之中，往事彷彿走馬燈一一跑過
，從相識、拌嘴、分離、重逢、出遊、誤解、爭吵，她拐走他的玉
佩，她歸還他的玉佩，為他哭過，笑過，也愛過。
過去了，而這些都過去了，再回首已是曉風明月，她不再是當
時的她，也再非那般的心境。
領悟到這一點，仇天尋咬緊的牙根隱隱抽動，費了極大的力勁
才把注意力轉回現實，不去看她。
「你們這麼急，要上哪去？」她顧著追問，注意到他眼中複雜
的神色翻來覆去，暗潮輾轉。
他沒回答，繞過她繼續往前跑，手臂卻被她抓住，他只好再停
下來，示意手下先走。
「會祥殿的宮女前來通報，說周婕妤暴斃側殿堂上。」一說完
仇天尋立刻大步向前，追在下屬身後。
紫昭沒料到會聽見如此噩耗，連忙跟上。
「為什麼會暴斃？」
跑沒幾步的仇天尋又停住，遲疑了一下，才再繼續。
「聽說是詛咒。」
咦？
「有人在周婕妤的屍首附近發現一只扎著木釘的稻草人偶。」
老天！紫昭驚愕掩住差點奪口叫出聲的小嘴。
這回她沒再追問，反而往後踉蹌退了好幾步，臉色驚恐翻白。
天哪，莫非……莫非是方貴妃？
想不到她竟真的下咒殺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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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旭┌文╦學═館┼┬┴─┬─┼┴─┼歡 迎 蒞 臨 參 觀┬
─┼┼┴┼┴─┴─╨┴─╜在多雲無月光的子夜裡，在位元與位元的間隔，│
◣│├┼┴┐趕在夕落之前追逐、橙色裡的沉默、趕在黎明之後迷茫。└┴┬│◤
┼┬┘┼中正築夢園─┬┘在那初光的發端裡，輕輕呼喚。─cd.twbbs.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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