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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 戶 姬 傳 第一話 (08) 夜幕低垂。 淺草寺偏殿後方有間小小的斗室,室內空無一物,唯有寂空一 人面牆而坐,身旁伴著一盞如豆的油燈。 他緊握雙手,掌中,是事成之後將交付給菊月的賞金。 只要今晚殺了新上任的樂人眾大人,只要再殺一個人……! 瞪著自己努力大半生的積蓄,長年因為雕刻而長滿硬繭的手指 突然莫名抖了起來。 須臾,感覺到走廊上有人走近,他握著金幣的手緊了緊,轉身 ,面向拉開紙門進屋的兩道人影。 「解決了?」寂空低聲問。 其中一人搖搖頭:「幕府加派重兵包圍了樂人眾大人的宅邸。」 「那你們來做什麼?」 兩人沒答話,反而亮出短刃,往寂空的胸口使勁刺去,寂空大 驚失色,連忙側身閃過,刀口劃破了他的袈裟,在他臂上留下一道 猙獰。 「你們居然……?」按住鮮血淋漓的傷處,寂空不敢置信地看 著他們撿起散落在地板上的金子,收入懷中。 兩人隨即再度舉刀朝他逼近,寂空踉蹌後退,直到背部靠上牆 ,再也無路可逃。 早知菊月如此卑鄙,當初實在不該找上這些人!寂空恨恨地想。 然而此時再多的懊悔也於事無補了,眼看對方的刀刃往上舉起 ,即將穿透他的身體,他一咬牙,準備受死地別開臉。 鏘! 一聲刀刃相觸的清脆在他耳邊響起,他驚愕抬起頭,看見一把 紅扇,一身火燦,橫擋於他眼前。 「傳聞菊月是個十分嚴謹的組織,不但紀律分明,且非常有骨 氣,雖是幕府的公敵,卻不失為一個可敬的對手。」揮開對方交纏 的刀,七姬護著寂空退到紙門邊。 「想不到多年之後你們竟會墮落至此,為了幾枚賞金,甘於淪 為殺人的工具,甚至在無法完成任務之後,居然還見錢眼開,反過 來殺害委託人。」 要不是她一直守在附近,寂空恐怕早已慘遭他們毒手。 「你們的作為,簡直有愧菊月之名!」 這番指責,令兩人聽了臉色愀然一變。 「夠了!有愧菊月之名又如何?」持刀的那人立即駁斥大喊, 「要我們暫時退隱,等他十六年,之中只能像常人一樣營生,呿, 我們都是修習忍術的人,不靠忍術,哪有辦法活下去!」 原來菊月這十多年來按兵不動是這個緣故,七姬一愣。 「那麼十六年後呢?你們打算做什麼?」 她突然有股不祥的預感,因為再過三個月,就是沈寂的菊月屆 滿十六年的日子! 「妳想知道?」握著刀柄的手倏然高舉,「等妳到了黃泉再告 訴妳吧!」 猛烈的力道劃向七姬頭部,她迅速翻滾避開,背後整面紙門被 完全劃破,她左手的迷香亦在同時灑向兩人。 「快走!」 拉著寂空,七姬火速退出屋子,穿過長廊,兩名男子摀住口鼻 ,很快從後追上。 糟糕,真吾被她差遣去江戶城辦事,尚未回來,此刻距離戌時 也還有一段時間,町奉行的補快們還沒趕到。 一邊琢磨著如何引開敵人,一邊帶著寂空跳下走廊台階,來到 鋪著白沙的天井,一看見天井中央矗立的人影,七姬急奔的腳步驟 然一停。 「師父?」 月夜下,清水御飛環胸而立,一襲月牙色狩衣,襯得他身形清 靈挺拔,宛如銀月所幻化。 「這邊交給我。」下巴朝旁一點,示意她先走。 緊要關頭之下,七姬無暇細想他為何會出現在這裡,小手抓著 寂空,急急忙忙便從他身旁跑過。 反正有人願意幫忙總是件好事,且還是世人盛讚(謬讚)不已的 清水宗主親自出手,不用也是浪費,不過…… 「師父,你有這麼好心嗎?」跑上對面的長廊,七姬有些好奇 ,還是回過頭,「印象中,師父並不是會做白工的人哪。」 「當然。」支著額,清水御飛斜望廊上的她,嘴角一勾,模樣 好不溫文俊美,出口的話卻是,「幫助妳的代價,以後我自會從妳 身上加倍討回來。」 果然還是不該多嘴的。 小腦袋瑟縮了一下,七姬趕緊假裝沒聽到,拉著寂空,順著長 廊繼續跑去。 此時兩名男子已經追到天井,見清水御飛站在路中,手裡的刀 刃正要朝他揮去,他一步未動,清亮目光倏地一抬,翻飛的黑色髮 絲瞬間掠過眼前,飛向兩旁。 兩人一看見他的雙眼,身子突然在原地定住,動彈不得。 「這……這是……!」 被月色鍍上銀白的袖袂,迎風飄揚了起來,在清水御飛身後翩 翩飛舞,他不動依然,鎖視的眼散發出非人的妖異,卻美得驚心動 魄,被如此迷魅之瞳注視的兩人,手腳不禁開始顫抖。 「難道這、就是……天……天魔……輪舞……?」 無法克制的恐懼自腳底湧上,張嘴想叫卻又叫不出聲,在他的 凝視下,兩人的瞳孔不由得越放越大。 「答對了。」清水御飛唇角冷然一揚,汪洋似的妖魅眸瞳,驀 地掠過一抹致命鋒芒,「正是天魔輪舞第一式,怒海濤天。」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明明面前只有清水御飛一人,兩人卻彷彿看見濤天的巨浪朝自 己席捲而來,冰冷的海水剎時一波波灌入口鼻,讓兩人掐住自己的 脖子,掙扎著想游出海面。 「你、你是清……清水家的……家督?」臨死之際,其中一人 口吐白沫,渾身抽慉地問,「是幕府……派你來的?」 「不是。」 「那你……為何……?」 沈默了一秒,清水御飛緩緩舉起右手。 「因為我要來……」修長的指頭,毅然朝對方眉心一指,絕美 而絕冷的雙眸頓時迸射出銳亮精光,「清理門戶!」 一聲比方才更加驚悚的慘叫自那人嘴裡傳出,不到一秒,兩人 已氣絕倒地,死相完全就像被活活淹死的人一樣。 雖然七姬和寂空已經跑遠,但聽見那聲可怕的尖叫,她忍不住 停下腳步,遠遠地回過頭。 望著倒地身亡,死狀甚為驚怖的那兩人,以及沐浴在月光之下 的清水御飛,七姬的心口忽然突突跳了一下。 原來,那才是真正的天魔輪舞! 之前清水御飛雖然也曾對她施展過,卻以惡整的性質居多,不 像今晚威力盡出,簡直有如鬼魅。 此等身手根本非人間之物! 「七兒,趴下!」一聲凌厲警告自屋頂上方響起。 聽見這聲示警,七姬連忙抓著寂空臥倒,一支冷箭從半空飛過 她頭頂,射向埋伏於一旁的人影,那人胸口中箭,當場倒下。 沒想到附近還有菊月的伏兵? 目光匆匆瞥了倒地的人一眼,接著仰頭望向站在屋簷上,為她 解危的奉子,七姬高興喊了聲:「母上!」 身著深紫色夜行衣,奉子手持十字弓,高高站立於屋頂,背後 的月亮又圓又大,映照著她高佻的身影,顯得格外玲瓏美麗。 「您結束今年的修行,回到江戶了?」見到母親現身,七姬雀 躍不已。 奉子點點頭,指向前方:「還有一些人潛伏在周遭,妳順著五 重塔的小徑過去,再撐一下,町奉行的人馬已經在路上。」 「是。」有奉子的掩護,七姬笑顏逐開。 拉著寂空,兩人順利跑過五重塔,途經種植沈丁花的花圃,她 忽然放開寂空的手,在半路停下。 「放心,到這邊就安全了。」她回過頭,對寂空說道。 遠處已能聽見奉行所的補快們抵達的聲音。 「哼,」誰知寂空卻不領情,冷冷別開臉,「反正被捕之後也 是死路一條,讓我今夜死在菊月手裡就好,妳何必冒險救我?」 「不,」七姬拍了拍因為急奔而喘息不止的胸口,轉向他,「 兩者的意義並不一樣。」 一步步,她走至他面前。 「去投案吧,寂空,對於你所犯下的殺人罪行,在償命之前, 唯有真心醒悟,悔過,才能洗滌今生的罪惡,在來世重新開始。」 她的規勸,他嗤之以鼻,固執轉開臉。 「就算被逮,我也不會認罪。」 「你殺了人。」 「我說過,我不後悔。」 「為什麼?」她側額思索,「你刻的觀音,真的有比人命重要 嗎?」 竟能讓他不惜一死,也要奪回。 「妳不懂。」剎那間湧至眼眶的淚,紅了他的眼睛,「我娘辛 苦一生,我從沒做過什麼讓她驕傲的事,唯有那次……」 那次,母親躺在病榻,看著他雕的那座觀音像,含笑說了句。 『好美的神像哪,永吉,這真是娘最大的榮耀。』 結果,這句話竟成了她最後的遺言,在往後幾年不斷盤旋於他 腦中。 「這麼一樣讓我娘生前唯一感到驕傲的東西,」流著淚,寂空 握拳大叫,「妳說,我怎麼可能把它讓給別人!」 悲泣的訴說,令人為之鼻酸,七姬沈默聽著,半晌,她深吸口 氣。 「不懂的人,是你。」 他驚詫抬頭。 「你辜負了你娘對你的期望,你知道嗎?」將目光從他身上移 開,轉向草叢邊盛放的沈丁,「對她而言,她的榮耀並不在於那尊 神像,而是你!」 回過頭,舉起的食指用力指向他。 「是你,是你這個人哪!」 花朵,開在月色照耀不到的暗處,沁人的香味卻濃郁至極,隨 風飄來。 「你可曾問過她,為何偏愛這片瑞香?」 寂空整個人一震,雙腳一軟,喃喃跪下:「因為沈丁象徵著… …不死,不滅。」 望著彷彿如遭雷擊的他,七姬知道他已領悟到自己鑄成大錯。 「是,是不死不滅。」她閉上眼眸,「就算她已不在人世,仍 相信精神會永存不死,與你同在。」 這樣一位母親,根本不會在意一尊木刻的觀音,而要自己的兒 子去爭奪,去殺人! 先前憤慨掉下的淚逐漸停了,過了片刻,又變得洶湧,寂空跪 在草上,終於抱著自己痛哭失聲。 感覺到什麼,七姬睜開雙眼,朝暗處一喚。 「真吾,東西拿到了?」 一道無聲黑影自樹叢後方走出,真吾掏出用三疊信紙包起的信 緘,遞上,不遠處,奉行所的差役已朝這邊而來。 「我只能為你做到這樣了。」接過信件,七姬搖搖頭,將它遞 給面前之人,「你所犯下的重罪,還是得由你自己去承擔面對。」 淚流滿面的寂空緩緩放下雙手,將信接下,展開一折又一折的 信紙,讀完裡面的內容,他大吃一驚。 信裡不但言明木觀音物歸原主,取消送往東照宮之事,且署名 寫的是當朝主政者的名字,明白顯示出此封手諭完全出自於吉宗親 筆! 「這、這信……」寂空嚇了一大跳,能取得將軍親手寫下的信 函,絕非常人,他震愕莫名,猛然意會到什麼,「莫非妳就是傳說 中的──」 頭一抬,七姬和真吾卻已不見蹤影,他驚詫握著手諭起身,前 後轉頭找著,此時奉行所派來的差役已經提著燈籠,手持無刃的十 手,從大門湧進,將他團團圍起。 「淺草寺的寂空,有人密報你是殺害前任樂人眾大人的主謀, 請隨我等去一趟町奉行所。」 沒有分毫抵抗,寂空靜靜站在原處,任人將他雙手反綁到身後 ,被押解出寺的前一刻,他望著七姬消失的地方,發楞看著。 「我見到了傳說中的暗夜奉行。」 此語一出,立刻引起前來拘提的補快們哄堂大笑。 「那只是無中生有的流言罷了,世上根本沒有暗夜奉行這個人。」 為首的補快揮動尾端繫著紅穗子的十手,用力朝外一指。 「帶走。」 一行人押著寂空離去,直到寺內恢復平靜,七姬才從偏殿後方 走出,躑躅的腳步停在寂空方才跪地痛哭之處。 是的,暗夜奉行只會存在於傳說,就像她從黑暗裡來,最終, 還是得從黑暗裡去。 不能見光、不被承認,不去愛人與被愛。 這就是她生為暗夜奉行的宿命。 轉回頭,看見真吾半跪在她身後,七姬伸出手,取回稍早讓他 帶走的印盒。 透過月光,盒上的葵葉家徽清晰可辨,倒映在七姬眸中,宛如 紋烙於身的印記,永生不滅。 -- ╰╮ ╭─┬─ ╭╦═ 紫 的家 DS_Heloise ·╭╯╮║║ ˙ ║ │ ╭╯╭╯ ╭╮˙ ╭╯═╩═─ · ─╯ ╰· ╟╦╯ ◥█◣ . ‧ ˙ ╮╭╨╩═ ██ ψdimimions ‧﹒· —— ◢█◤ -- * Origin: 中正築夢園 (CcuDream.twbbs.org) ★ From: 218.166.237.7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