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 戶 姬 傳
第一話
(04)
「主子,妳一定要這樣走路嗎?」
翌晨,望著七姬步履踽僂,一抖一抖扶著牆,一副深受重創、
不良於行的樣子,真吾皺起眉,考慮要不要上前攙扶。
「被水、火一起夾攻,一邊在水裡掙扎,一邊遭火狂燒,外面
冷、裡面熱,這樣折騰一天一夜,你說我不這麼走路,還能怎麼樣
?」
頂著狼狽的黑眼圈,七姬咬牙切齒地回過頭,小手緊握成拳。
雖然天魔輪舞是一種精神催眠,並不會在體內留下實質的傷害
,卻能讓受害者產生身歷其境的感受,就算催眠術解除,依然會在
腦中留下想像的痛楚,彷彿手腳、肌肉、骨頭當真疼痛不堪一樣。
「清水御飛,本奉行跟你的樑子結大了!等我娘回城,不請她
回敬你一頓,殺得你片甲不留,本奉行隨便你!」
也唯有清水御飛不在的時候,她才敢這樣叫囂,真吾搖搖頭。
「主子這種豪氣干雲的氣概,希望下次遇見清水大人時還能看
到。」
一大清早趁著天還沒亮,七姬便溜出大奧,偷偷跑到侍衛所將
他從被窩挖起來,接著又逃命似地拉著他出城,怪不得真吾覺得她
這番豪語實在很沒說服力。
「噢,對了,說到這個,」七姬一把捉起他上衣,將他拉近,
「昨日主子有難,你居然袖手旁觀,眼睜睜地看著主子任人帶走欺
凌!」
「既然主子都不是清水大人的對手,妳覺得屬下又奈何得了他
嗎?」他很實在地睞了她一眼。
「話是沒錯,但身為人家的家臣,至少也該跟主子一起同甘共
苦呀!」垂下頭,小嘴哀怨地一扁,「再怎麼說,我這條命都是你
的,在你動手之前,也該小心保護好吧?」
無意的咕噥,令真吾淡漠的俊容掠過一道異色。
不錯,雖然名為主僕,但早在四年前,七姬將貼身匕首置於地
,推給他時,她就已經許下承諾。
這一生,她的命都是他的。
那是春末夏初的一個傍晚,小小的和室內,她與他,一個十二
歲,一個十四歲,兩人面對面跪坐在塌塌米上,即將西沈的斜陽照
著她,也照著他。
這個畫面太過悲傷,之後兩人對那天發生之事皆避而不談,誰
也不曾再提起,今日突然聽見她不經意地說出來,令真吾有些詫異
,看來這次清水御飛的出現真的讓她非常困擾。
他眉心一緊,難得地在意起這件事。
「清水大人這趟南下江戶,是不是有什麼特別的目的?」
嚇,她險些忘了真吾的觀察力有多敏銳,七姬放開他,撇頭盯
著自己打轉的拇指。
要命,當初沒探聽好人家的族規,自作聰明地拜清水御飛為師
,現在可好了,人家已經找上門來逼婚,這樣丟臉的事情叫她怎好
在屬下面前開口。
「咳,其實也沒什麼,只是彼此之間有些誤會還需要溝通澄清。」
「真的?」
「當然當然。」事關她身為主子的顏面,自然不能實話實說。
「如果是這樣,妳為什麼不敢直視我的眼睛?」
七姬一愣,眸瞳向上抬起,一接觸到他黑沈沈的雙眼,她果真
迅速轉開來,每當有事瞞他的時候,她的視線便會不自覺地別到一
旁。
「唉唷,因為我頭痛嘛,」小手遮擋在眼前,有意躲避他的目
光,七姬撫著額,很虛弱地咳了咳,「你不知道昨日我被整得多悽
慘,現在渾身都不舒服,好可憐喔。」
語未盡,一個福泰的身影自門口處走出,驚喜的呼聲隨之響起。
「唉呀,星扇,妳回來了!」
一聽見這聲迎接的叫喚,七姬一驚,連忙直起痠疼不已的腰,
整個人一掃要死不活的模樣,以灑脫的微笑、英挺的姿態,昂首闊
步迎向前去。
「阿久姊姊,早安。」
阿久是浦壽屋的老闆娘,年約四十多歲,自幼因家境貧困,不
得已淪為風塵,在前任老闆娘死去後,繼承了浦壽屋。
不似一般見錢眼開的鴇母,阿久對浦壽屋的姑娘極為照顧,儼
然就像一個大家庭裡的大姊一樣。
「剛才妳說妳渾身不舒服,是怎麼回事?」阿久一走近,老媽
子的習性立刻展露無遺。
「她昨晚被水淹火燒,所以──」
砰,七姬伸出手肘,用力打在真吾胸口上,讓他「唔」一聲吃
痛閉了嘴。
「哈哈哈,阿久姊姊,妳一定是聽錯了,人家這麼身強體壯,
怎麼可能渾身不舒服嘛!」
望著七姬嘻嘻哈哈搭著老闆娘的肩,走向浦壽屋大門,真吾揉
了揉胸膛的痛處,薄唇微微一動,似是無奈,又似發笑,正欲跟上
前,一瞥見七姬的背影沒入大門後方的布幕,他舉起的步伐突然停
住。
誰也沒想到,將軍家無比高貴的公主竟會出現在煙柳之地,更
有甚者,浦壽屋名噪一時的花魁,春澄星扇,其實就是七姬本人!
原因無他,由於大名、武士們經常出入風月場所,若以花魁的
身份接近,無論調查事情或探聽消息皆十分便利,使得七姬一年之
中有一半的時間住在江戶城,另一半則住在浦壽屋。
說來諷刺,德川家的公主與花街柳巷中的花魁,一個是天,一
個是地,她卻同時扮演了這兩種天壤之別的角色,過著兩種截然不
同的人生,這對她究竟是好是壞?
雙手環胸,真吾思忖地站在原地看了一會兒,才快步走進跟上。
浦壽屋有兩層樓高,走上二樓,穿過一個走道,向左,再向右
,直通到底便是七姬專屬的房間。
跟著七姬來到居處後,阿久並未多留,決定親自去張羅茶水而
離去,人一走,七姬馬上收起挺直的腰,苦哈哈地跪趴到地上,爬
呀爬,爬上房內鋪好的床被。
對於她在阿久面前死要面子的強撐,真吾早已習慣,搖著頭關
上紙門。
「看來主子已經差不多掛了,今日還是在此多休息吧。」
「呸呸呸,」七姬抬起栽進鋪被的小臉,抗議,「什麼叫差不
多掛了?你家主子只是稍微、小小、少許地中了暗算,等我養足了
精神,又是令逆臣喪膽、宵小懼怕的暗夜奉行,懲惡揚善,天下無
敵!」
是是是,翻動眼皮,真吾望了她蜷曲在床上的德行一眼。
只見她一臉氣虛,像個小老頭似地搥著痠痛的背,真是好一個
天下無敵。
「那麼在主子養足精神之前,如果有新的任務下來,主子是接
還是不接?」
搥著背部的小手一停。
「你是說……」
走到窗口,捲起紙簾,一隻雪白的鴿子輕巧跳進窗台,真吾抱
下牠,解開牠腳上的指環。
這隻小白鴿是大岡忠相所飼養,聰明靈巧又會認人,今日一早
大岡忠相發現七姬不在城內,猜想她應該是來到浦壽屋,於是便放
出信鴿通知。
「信上怎麼說?」
折起讀完的小紙片,真吾將信件放在取暖用的火盆上方,不一
會兒紙片即被捲起的小火舌燒起,化為灰燼。
「即將接下『樂人眾』一職的近松大人死了。」
「咦?」
「死因是昨夜飲酒過量,摔入河中溺斃。」
七姬柳眉一蹙。
「這也太巧了,」她低頭沈思,「不久前有位大人也是在接受
『樂人眾』任命狀的前夕,在家中暴斃。」
難怪大岡忠相會送信過來,雖然無法證明這兩人的死有何關連
,不過小心一點總是上策。
「既然兩位大人不幸身故,那麼接下來幕府這邊打算指派哪位
幕臣拜領『樂人眾』的職務?」
「上園澤光大人。」
是那位很逗趣的老先生?七姬莞爾,坐起,抽出隨身紅扇。
「好,回信告訴忠相大人,」唰一聲,漂亮展開扇子,「這幾
日我們會好好保護上園大人,直到上園大人順利當上『樂人眾』為
止。」
「喔?」真吾挑眉,打量著前一刻還一副奄奄一息的她,「妳
確定?」
「當然!」不假思索的回答,意氣風發得很,「你主子可是令
逆臣喪膽、宵小懼怕的──哇!」
宣示到一半的朗聲突然被慘叫取代,下一秒,七姬丟開扇子,
小臉痛得栽回被子裡。
嗚嗚嗚,方才一得意,竟忘了她全身痠疼不能亂動啦。
「我家主子可是令逆臣喪膽、宵小懼怕的暗夜奉行,」無聲走
到她床邊坐下,真吾伸手雙手幫她按了按緊繃的背部,涼涼的語氣
有幾分冷哼的味道,「懲惡揚善,天下無敵,是吧?」
「呃,哪裡哪裡,」什麼時候應該要懂得謙虛,七姬很知道拿
捏,「其實也沒那麼厲害啦。」
嘩,真吾的手指修長有力,按在背上真的好舒服哪。
片刻過後,貓兒似啣著笑的小臉蠕動了一下,從被窩中探出來。
「那個,真吾,既然你都已經按了,好人做到底,那上面一點
的地方也麻煩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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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 ╥╥╮ ◎紫 的家 DS_Helois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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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 │ ╭╯╭╯ ║╭╮˙ 背負著沉重的命運
╭╯﹒╭═╩═─ · ╟──╯ ╰╮╯· ╟╦╯ 她注定要成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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ψdimimions ‧﹒· —— 江戶傳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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