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節過後的下一個例假日，我們四個人依照原訂計劃再一次來到台東。
一夜過後，方小楓可以和蔚自然地交談，還為他放鴿子的事冷諷了幾句，我和蔚也仍
舊是交情甚篤的好兄弟，我們的關係不會因為一次烤肉就崩解掉。
但我明白，某些心情在我們看不見的地方悄悄變化著，也許有一天的無心仰頭，我們
會像驚覺「月亮什麼時候又變圓」那樣地察覺到這個變化，但至少不是現在。
「我們撿到一封很像是學長寫的信，所以想親自還給他。」
到了台東孫家，方小楓臉不紅氣不喘地編起一套合理謊言，也順利得到孫媽媽幫忙勸
說，我們在客廳等候不到半小時，孫媽媽便帶著勝利笑臉從樓梯上走下來了：
「你們快上去，他說好。」
她雀躍地催促我們，還再三交待要多多鼓勵他，多說些學校的事給他聽。
坦白講，今年三月我從沒想到會再回到那個奇怪的房間，當方小楓推開那扇門，我不
由得事先吸入一口飽滿的空氣，因為那個房間是無聲的死寂，在很深很深的海底什麼都
沒有了。
孫育奇學長就是在那個什麼都沒有的世界，面無表情地沉緩呼吸著。
他並不是一個不修邊幅的邋遢中年男子，他有清秀筆挺的五官，上唇蓄著性感鬍鬚，
和一雙憂鬱的眼神，如果他的精神不是那麼失魂落魄，應該會是一位充滿魅力的男性。
而且我還發現，他並不像小說中那些嚴肅刁鑽、動不動就趕人出去的自閉者，他只是
長年下來變得不善與人們交往。
「上次來不小心在垃圾筒旁邊撿到，本來想問你，不過學長一直不肯見我們嘛！」
方小楓流利地解釋完畢，將那封壓得平整的信交給孫學長，孫學長靜靜看完，表情和
肢體沒什麼特別反應。
「這是我在我一本信紙裡面發現，後來被我扔掉了。」他全身只有嘴巴是動著的。
學長的聲音深邃，聽上去是從沒有盡頭的遠方傳來，可以傳進心坎引起嗡嗡嗡的共鳴。
「請問，學長這封信是寫給你的女朋友小君嗎？」
我們四個人正襟危坐，幾乎都由方小楓主動發問，她很厲害，不知不覺就做起了一次
採訪。
「應該是吧！」
學長給了一個不確定的答案後，苦笑一下：
「我們連分手都沒有，不過她現在早就不知道是誰的妻子了吧！」
「學長還記得她叫什麼名字嗎？」
他微微抬了眼，失焦地凝視起某一段時空，抹茶色的歲月洪流有一位清湯掛麵的少女
停在老舊的階梯上，羞澀微笑。
「林文君，她叫林文君。」
蔚禁不住心中驚嘆：「還記得很清楚嘛……」
「昏睡的那段期間，我一直夢到她，不過只要仔細地回想，又好像是我的記憶一直停
留在那個年代，所以才會知道她的名字，到現在，她最後一次跟我說了班上什麼事，我
們走過哪一段路去買哪一塊唱片，我都記得清清楚楚。」
方小楓拿出她的手機，把拍有學校庭院的那張相片檔叫出來：
「學長，在我們學校校門口進來不遠有一棵樹，上面有刻你們的名字喔！」
方小楓一提起樹的事，孫學長突然有比較大的動作了，他坐直上身，雙手緊握住把手
直到關節泛白，彷彿想起了什麼線索，然後他按住額頭，一面講，一面循著回憶的蛛絲
馬跡回到過去：
「我媽反對我們交往，小君很傷心，那陣子每次見面都在哭，我為了安慰她，就跑去
買種子……」
「種子？」
故事霍然從一棵樹轉折到了種子上，我們都面面相覷。
「我查過書，有一種叫『冬葵子』的葉子形狀跟心臟很像，我在晚上溜進學校，把那
些種子埋進那棵樹的四周，想等它們長大，小君一看到那些葉子，就會曉得我對她的感
情絕對不會改變，我想讓她高興……」
說到這裡，他將方小楓的手機拿過去，很用心地一次又一次端詳相片裡的風景，激動
了起來：
「長這麼多了，已經長這麼多了啊……我記得我只有埋進十幾顆種子而已，現在已經
長這麼多了啊……我記得我只有埋進十幾顆種子而已，現在已經這麼多了啊……」
我想到書桌上的照片，掉頭去看孫學長在那棵印度紫檀前凝固的光景，真的，當年那
個庭院的地面是光禿的，沒有一株冬葵子。
如今，孕育著青春之心的綠葉已然遍地生長。
「學長，你要不要回學校看看？那些冬葵子開花的時候真的很漂亮喔！」
這一回，方小楓的誘導沒有她預期的成功，孫學長整個人的精神一下子又跌得粉碎，
他說，冬葵子是要給小君看的，如今她人都不知在何方，再也沒有任何意義了。
「學長，我跟你講一個故事好不好？那是我兩年前死掉的爺爺告訴我的。」
始終沒吭聲的瓊瓊一講話就令我們呆若木雞，孫學長已經被我們害得更鬱悶了，這節
骨眼說什麼爺爺的故事啊？
瓊瓊不管，興致勃勃地打開話匣子：
「有一個人哪！他有兩個女兒，這兩個女兒分別嫁給一個抓漏的，一個賣傘的，從此
以後他就每天都在擔心。因為抓漏要在晴天才能做，賣傘的要在雨天才會有生意。所以
下雨的時候，他就替大女兒擔心，因為大女婿今天又沒收入了；那如果天氣好，這個人
又開始替小女兒煩惱，因為今天也不會有人跟二女婿買傘啦！結果這個人不管晴天還是
雨天，每天都要幫兩個女兒擔心，他也是很鬱卒啊！」
故事到了這裡，方小楓湊過去低聲跟她咬耳朵：「妳到底要講什麼啊？」
「我重點快講到了，我保證！」
她笑嘻嘻地對孫學長舉起手，然後一派天真地說下去：
「後來有一位牧師到這個人家裡探望他，聽完他的煩惱後就笑他笨，牧師告訴他啊！
你怎麼不這麼想呢？晴天的時候，大女兒的丈夫可以上工，雨天的時候，小女兒丈夫的
生意就來了！這樣不管是哪一天你都可以替他們高興哪！學長，我爺爺最後才跟我揭曉
重點，一個樂觀的人，他看到的事情都是快樂的，那悲觀的人永遠只看得見悲慘的事，
學長你一直沉浸在自己的不幸，可是，為了迎向未來，有時『忘記』也很重要啊！」
那一刻，我們都被瓊瓊爺爺的故事所感動的那一刻，終於在孫學長滄桑的臉上見到一
種舒張開來的神情，他並沒有笑，但臉部的線條不再緊蹙，原本槁木死灰的瞳孔浮現一
點柔和的亮光，宛如孩子們點亮耶誕樹上的星星之火，然而這樣的溫度是不夠的，他還
需要找回一樣東西，比起金錢、權勢和名譽更有價值的東西，找到了，有了它，再多的
痛苦和不幸，學長都會願意咬著牙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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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兵者不祥之器物或惡之故有道者不處君子居則貴左用兵則貴右兵者不祥之器非君子
之器不得已而用之恬淡為上勝而不美而美之者是樂殺人夫樂殺人者則不可得志於天下
矣吉事尚左凶事尚右偏將軍居左上將軍居右言以喪禮處之殺人之眾以哀悲泣之戰勝以
喪禮處之道常無名樸雖小天下莫能臣侯王若能守之萬物將自賓天地相合以降甘露民莫
之令而自均始制有名名亦既有夫亦將知止知止可以不殆譬道之在天211.75.214.146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