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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晚一些,我們幾個輪流洗完澡,就坐在庭院的塑膠矮凳聊天打牌,瓊瓊穿著牛仔裙 ,坐姿粗魯得要命,幸虧我和蔚早就見怪不怪,她偶爾會有一句沒一句地哼起沒人聽得 懂的歌曲,一臉愜意,跟瓊瓊在一起什麼也不做的時候,偶爾會讓我有星期天早晨的錯 覺,沒有習題,不用準備考試,家事也不必幫忙,一天才剛開始的星期天早晨。 氣溫到了晚上又下降一些,我們端出來的咖啡一下子就冷掉了。遠遠的,有來來往往 的海潮聲。 當我提議該回房睡覺,瓊瓊不甘願地叫起來: 「不要啦!還這麼早,我們再玩一次嘛!」 「小姐,別忘了我們明天要趕早班車回去。」蔚不管她,開始動手收撲克牌。 「嘖!我就是不想那麼早就回去看那張川劇變臉啦!」 蔚停下手:「川劇變臉?」 「方小楓啊!在大家面前就一張乖寶寶的笑臉,在我們面前可以翻臉跟翻書一樣快。」 瓊瓊靈機一動,賊兮兮想到我: 「阿皓,不然你跟我換房間好了,感謝我吧!」 「笨蛋!快滾回去啦!」 對於瓊瓊的話,我有點生氣,氣得莫名奇妙。 上了樓,很巧的,又遇見方小楓,她看上去剛洗完澡,耳畔邊的髮絲微濕,全身散發 暖烘烘的沐浴乳香味,雖還不到熟女那種風情萬種的境界,但見到不同於學校形象的方 小楓,我的心臟霎時間緊緊糾了那麼一下。 她在窗邊佇留,朝著很遠的方向,記得孫媽媽說過那邊環海,我想在漆黑的天色下她 是看不見海的,不過她的頭輕輕靠上冰涼牆面,很享受般地安靜著。 半晌,她闔上眼,眉心深鎖,怨艾地環抱雙臂一下又鬆開,彷彿想起什麼難受的事正 要努力熬過那輕微痛楚。 我進退兩難地回頭望望樓梯,是不是應該迴避一下啊? 但,難得現在她一個人,我們有獨處的機會,好想找些話跟她多聊一點……又該怎麼 起頭呢?先說「晚安」好嗎? 等我猶豫不決地再轉過頭,方小楓黑白分明的眼眸已經定定地看住我,被那雙清明如 寒冬的瞳孔盯上比被她瞪上一眼還來得可怕。 「呃…我正要回房間。」 我們的房間勢必得通過這條廊道,她於是讓開一個空間。 「陳已蔚是不是對每個女生都很好?」 我在她面前站住,為什麼她老是問起蔚的事? 「他對誰都很好,妳為什麼不直接去問他?」 賭氣般地躊躇幾秒:「我不想讓他知道我在關心他的事。」 「為什麼?」 二樓地上鋪的是木板,方小楓就地坐了下來,拿起毛巾繼續擦抹她的頭髮,倒是挺乾 脆地告訴我:「我和陳已蔚以前見過面,就是國二那個夏令營,我們同一組。」 聽到第一句的時候,我沒想到會是那麼久的以前,而且還是長達三個禮拜的「見過 面」! 「怎…怎麼都沒聽蔚提過?」 「因為他忘了啊!」八成是踩到她地雷,她聲音裡的憤怒指數一下子增高好多。 「那,夏令營的時候他對妳做過什麼壞事是嗎?」 不然妳怎麼老是跟他有不共戴天之仇的樣子。 「……相反。」 方小楓紊亂的呼吸平息下來,拭乾頭髮的動作又回到原來細緩的節奏,她出神的落焦 之處有一部份的時光隨著動聽的海潮流向遙遠的從前,那個有點熟悉的自己和有點陌生 的光景。 「剛到一個新環境,我通常都適應得很慢,不太會交朋友,陳已蔚是第一個過來跟我 講話的人,他跟我自我介紹,其實我早就知道他了,他好皮,常常被輔導員罵,不想知 道都不行啊!後來,我們幾乎做什麼事都在一起,爬山爬不動的時候,他會等我,我很 偏食,他就幫我吃掉很多不敢吃的東西,晚餐後有一段自由活動的時間,他會傳紙條問 我要不要去海邊,我們有時候聊天,有時候只是一直沿著海岸走,就算那樣,只是那樣 什麼都不做地跟他在一起,我還是很開心,不過有一天,我終於忍不住問他,欸,你為 什麼每次都找我來海邊?他說,跟我在一起的時候都很緊張,幸好海浪的聲音大,這樣 我就不會聽見他快得亂七八糟的心跳了。」 蔚的體格像是有練過那樣的好看,他個子夠高,邪氣的丹鳳眼不說話的時候多了分淡 漠顏色,不過那張娃娃臉只要一笑起來,臉頰兩枚鮮明的梨渦不知會迷倒多少街坊的婆 婆媽媽,豐厚的嘴唇不論從哪個角度看都富具性感魅力,他的異性緣是無庸致疑的,只 是我很驚訝這個蔚……國中年紀就會講這麼肉麻的話喔…… 之後,方小楓還說了好多那年夏令營的事,她每說完一件和蔚有關的話題,最後都會 加個「好開心」的字眼,我能想像在她敘述中的那個蔚一定也有著相同的幸福情緒。 方小楓停頓一下,抬頭看我:「一般來講,這樣表示男生對女生有好感,對不對?」 「呃…」我不能否認,因為太明顯了啦:「應該吧!」 聽我這麼說,她稍微放心了,卻不再說下去,站著跟她講話太累,我在她旁邊坐下來 ,她的側臉又浮現稍早跟蔚道謝時流露出的失望,和一點點悲傷。 「夏令營結束之後,我們就沒有聯絡了,也沒有什麼特別原因不聯絡,剛開始有一陣 子我很想找他,但又覺得不好,就一直把這件事擱著,時間一久,那種想找他的心情也 變成可有可無的念頭,後來國三變忙,忙得幾乎就要忘記他這個人,可是……」 可是,就在那個熱到快把人蒸發掉的柏油路上,蔚無心的手再度掀起她一直放在心上 的記憶。 「去年暑假在路上見到他,我嚇一跳,我很確定他就是陳已蔚,那個時候根本不知道 自己該做什麼,只知道心裡愈來愈高興,高興得快要沒辦法呼吸了。」 我望望懸著皎潔明月的那個窗口,忽然發現自己很能體會她那沒辦法呼吸的心情。 上個月在一本生物參考書看過這麼一段文字:在平均七十年的壽命中,人類的心臟跳 動了二十五億次,並且只在兩次心跳之間獲得了短暫的休息。 我想,那並不叫休息,而是在我們生命中被深深感動過的片刻。 「所以,妳根本不氣蔚掀掉妳的帽子?」 她一臉奇怪:「那不算什麼啊!他還掀過我裙子喔!」 我先是被蔚過份的舉動給嚇著,隨後卻為方小楓蠻不在乎的態度而啞口無言。 「那,妳為什麼不去跟蔚相認?就是跟他說你們以前待過同一個夏令營。」 「我才不要!他根本不記得我了,我為什麼要厚著臉皮跟他說那些?而且……」 「而且…?」我也學起她先前上揚的語氣。 「說不出來呀…雖然我們曾經很熟,不過也很久沒聯絡了,就算現在見面,還是會有 一種銜接不上的感覺,我只好裝作也不記得他。」 她朝我無奈地笑一下: 「你一定覺得這顧慮真好笑吧!不過,正因為對方是自己很在意的人,所以更無法輕 鬆自在地跟他相處啊!」 「妳這麼說也是,不過,只要妳真的跟他提,他一定馬上就會想起來啦!」 「不要了。」 她把一半的臉埋入曲起的膝蓋,幽幽凝視自己乾淨而美麗的腳趾頭: 「轉學過來之後,我一直想盡辦法要引起他的注意,結果到頭來,好像只有我單方面 一頭熱而已,他根本不痛不癢啊!剛剛他明明還記得那個夏令營,卻不記得我,這樣的 我…真像傻瓜……」 方小楓又說,如果一個人還記得對方,而另一方卻忘記了,那麼,那個還記得的人就 如同是被忘記的人遺棄一樣。 我很想告訴她,很多人都會有相同遭遇啦!她並不是唯一的一個。不過這聽起來一點 也不像安慰的話。 我還想提醒她,蔚不就體貼地幫她喝掉那碗湯嗎?但她一定會頂我「他不也對那個小 惠照顧有加」,這麼一來我就無話可說了。 所以,我陪她一起在海風不停吹進來的廊道坐了良久,我的心情已經不再那麼緊張了 ,似乎她是自然而然地跟我談起心事,我也自然而然地聽她說了許多,自然得好像事情 本來就應該是這麼發展。最後方小楓先站起身,向我和善微笑,她的長髮在毛巾反覆的 擦按以後已經快乾了,蜿蜒著又亮又亂的捲度。 「不小心聽我說了這麼多無聊事很倒楣吧!可是說一說,我就覺得好過多了,啊!別 讓陳已蔚和瓊瓊知道喔!」 我沒有起身,只是仰頭看她:「妳為什麼只告訴我?」 「因為你不像是會到處說八卦的人哪!」 就算她不拜託我,我的確也不會主動跟任何人提這些事,她看透了這一點,我悄悄地 欣喜。 方小楓離開後,我正要回房間,卻撞見蔚剛上樓來,他看到我和方小楓交談過。 「你們從你打完牌一直聊到現在喔?」 「對呀!」 「你們聊什麼?」 「沒什麼啊!」 「既然沒什麼,你幹嘛不說?」 「都說沒什麼了,你幹嘛想知道?」 蔚碰了我這邊一鼻子灰,耍起性子地脫去上衣準備睡覺: 「我哪有想知道,是你搞神秘好不好。」 我瞟著他悶悶地爬上床,換好睡衣,也在他的上鋪躺平。 很久,都沒有入睡,就是一直看著天花板上很多傢俱詭異的影子。 我承認我是故意作弄蔚,大概是心理不平衡的關係吧! 沒有太強烈的悲傷,我對方小楓還沒有所謂刻骨銘心的感覺,只是因為知道她有喜歡 的人,而那個人剛好是跟我很親的朋友,所以有點…… -- 夫兵者不祥之器物或惡之故有道者不處君子居則貴左用兵則貴右兵者不祥之器非君子 之器不得已而用之恬淡為上勝而不美而美之者是樂殺人夫樂殺人者則不可得志於天下 矣吉事尚左凶事尚右偏將軍居左上將軍居右言以喪禮處之殺人之眾以哀悲泣之戰勝以 喪禮處之道常無名樸雖小天下莫能臣侯王若能守之萬物將自賓天地相合以降甘露民莫 之令而自均始制有名名亦既有夫亦將知止知止可以不殆譬道之在天211.75.214.14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