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神幻餐坊。
「可以告訴我是怎麼回事嗎?」明彤頭髮散亂,本來就有黑眼圈的她,黑
眼圈更深了。
她忍著滿腹的怒火和不解,瞪著何天明。
現在的她,活像個瘋婆娘。
這一切要從她昨日回家開始講起。當她發現她的房間有一個女鬼時,整個
人驚恐交加之餘奪門而出,跑到大街上,這才發現有更多鬼在四周圍。明
彤看見這些鬼有的頭斷了一半,露出血紅的咽喉;有的眼珠子不知道跑到
哪去卻瞪著她看;有的肚子被剖開,各種臟器牽連在外……這些充滿五花
八門、千奇百怪死狀的鬼魂們,見她似乎見得到他們,紛紛對她打量起來
,她不嚇死才怪。明彤只好又以跑百米的速度跑回家,拿起媽媽給她的佛
珠,躲在床上並用棉被裹上,嘴巴不斷地唸南無阿彌陀佛,神經質地戒備
著,就這樣直到早晨,整夜連眨眼都覺得害怕。
「呃……妳要不要先吃點早餐?我們慢慢談?」何天明端著咖啡,尷尬地
微笑。
「談什麼?」明彤用力拍著吧台桌上,何天明被她嚇得咖啡灑了一地,連
老闆都因為她的氣勢忍不住看她一眼。
「看什麼看呀?是沒看過女人發脾氣是不是?老娘一夜沒睡已經夠火大了
,快幫我把這該死的天眼弄掉!」明彤歇斯底里地亂喊。
「這……開天眼本來就什麼都看得到呀,而且妳看到的鬼其實根本不會害
妳的。」何天明抓抓頭,本來想把艾兒叫起來緩頰,可是值到晚班的她才
剛下班,現在恐怕已經進入夢鄉了。「何況妳現在已經是本店店員,他們
若識相應該不會找妳麻煩,若不識相也不會笨到招惹我們老闆。」
「我不管啦!我管你們老闆是誰!快把我的天眼弄掉!」明彤用力跺腳,
快要哭了。
這時,一位穿著紅色西裝的男人走了進來。
「早安呀!」紅西裝男人對著何天明揮手,走到吧台前,「風大人,早呀
!」
「早!」何天明對著他苦笑。
老闆還是老樣子,不大理人,沒有作聲。
但兩人像是習以為常一樣。
紅西裝男人見何天明的表情怪異,才看明彤一眼,然後轉過頭用虎口掩住
嘴角,小聲地問:「她是誰呀?不會是你們新來的吧?」
「是呀……」何天明再度苦笑。
明彤見店裡有客人光顧,基於職業操守只好強自把焦躁的情緒壓下來,看
著何天明與紅西裝男交談。
紅西裝男長得滿高的,約莫180公分,偏紅褐髮半長不短,瀏海順著髮流在
前額側分,露出些許額頭。他的眼睛深邃,睫毛頗長,尖挺的鼻子和薄唇
形成一張美型男的臉孔。
這麼好看的一個人就這樣從店裡走進來,難道他也是鬼?
「明彤,跟妳介紹一下,祂就是月老。」何天明傻笑。
「原來你叫明彤啊。」還未等明彤出聲,月老先聲奪人。
「……你好。」明彤冷著一張臉,嘴角很敷衍地上揚一下。
「剛剛我在外面就聽到媲美獅吼功的嘶吼聲,應該就是妳吧?」月老以為
這是讚美人的話。
「不行喔?」明彤沒好氣地回答。
「喂!這小妞怎麼潑辣?」月老無奈地看著天明。
「要你管!」
「妳不怕我讓你找不到男人嗎?」月老被明彤掃到颱風尾,也有點不高興
。
「求之不得,男人沒一個好東西!」
「好了!」天明喝止,他萬萬沒想到這一人一神一見面就鬥起嘴來,像是
結了好幾世的仇。
「我……不想做這份工作了。」明彤突然覺得很委屈,流下淚來,轉過身
走出去。
幹嘛為錢做到這種地步?
天明的臉色頓時變得很窘,追也不是,不追也不是,只好搔搔臉頰。
「這女孩個性挺倔的。」月老頭也不抬地說。
「我以為她可以適應的很快。」天明有點懊惱。
「給她一點時間。」老闆突然開口。
天明看著門口,心裡還是有點自責。
也許應該更循序漸進地讓她進入狀況吧?
「我看我去勸她好了。」鬼客人裡的一位老者走到天明面前,他從剛剛就
聽在耳裡。「她長得實在有點像我那在世的孫女,我去勸勸她吧!」
「那就謝了,孫老。」天明投以他一個感謝的眼神。
明彤從神幻餐坊神幻餐坊走出來以後,漫無目的地走在馬路上。
走過每個地方,她都會看見鬼魂;不過因為心情相當鬱卒,已經無所謂了
的心態使她膽子也變得大了些,每每與他們四目相交時,她都帶著一股無
奈和厭惡的表情。
肚子在這個時候餓了起來,她沒有食慾,但又不想浪費力氣,只好坐在便
利商店外面的椅子上,看著街景。
天氣開始變得有點燥熱,她看著遠方的馬路上,機車上的人們、汽車裡的
人們,都看著前方的紅綠燈,等待綠燈。那短短的數十秒裡,她觀察著他
們。
不管男女老少,那幾秒鐘裡,有人乾脆點起菸、有人熄滅車子的引擊作環
保、有人正拿著手機講電話,但更多的人選擇以無神的姿態等待綠燈亮起
的那一刻。
有幾個鬼魂則是在十字口中央緩緩飄過,似乎也沒有方向。
這樣的景象讓明彤不由自主地想起對人生方向的茫然,每當心情又徬徨起
來,她常常會把身邊四周的路人們當做借鏡,想像他們的人生是什麼樣子
,自己又會是這些人當中的哪一種?她知道那樣子做一點意義也沒有,但
就是想要這麼做,像是在面對人生的考卷,她想知道有沒有參考答案──
事實上是沒有,她也知道那是一種無病呻吟,只是一想到從大學的小社會
晉級為這個大社會的一員,就會像哲學家一樣思考一些問題,諸如:我是
誰?我以後想做什麼?我的未來在哪裡……等等之類的問題。
明彤沒有人生規劃,事實上,她也不知道該規劃什麼,更別說夢想。夢想
之於她只是作文課應付的作業之一。她從沒想過,在遙遙的人生旅途當中
,到底有什麼事是自己真正想做的?
父母對明彤的教育一向採放任主義,唯一的要求,就是把書讀好。明彤照
作了,也順利從一所還不算太差的私立大學畢業,拿到一紙畢業證書,接
下來的事她在四年半工半讀的大學生涯沒想太多,也許先想辦法賺錢把助
學貸款還清,然後多賺點錢,多少寄一些錢回家供給父母,在這期間,最
好能交一位男朋友,在三十歲以前把自己嫁出去,僅此而已。
而現在在做什麼呢?現在竟然是一間為鬼服務的女服務生,每天得與鬼為
伍。下班得隨時緊張兮兮地保持警戒看有沒有鬼在看她、回家時也得看有
沒有鬼跟著她、租賃的房間是不是有鬼出入、睡覺時是不是有鬼在看著她
……她覺得她的生活已經一點隱私也沒有了。
「鬼鬼鬼,都是鬼,都是討厭鬼啦!」她忍不住咆哮。
「抱歉,身為鬼的一員,我得先跟妳說聲抱歉。」孫老刻意從她視線裡的
不遠處飄進來。「我可以跟妳聊聊嗎?」
「走開啦!」她不留情面地吼叫,不管路人對她異樣的眼光,現在她看到
鬼就討厭。
「……對不起。」他卑微地向她鞠躬,慢慢地轉過身飄走。
她馬上就後悔說出這句話,因為在孫老轉過身的瞬間,她突然想到她死去
的爺爺。爺爺在生前最疼她,常常買最愛吃的糖果給她吃,常常帶她到附
近的公園玩,後來在她上小學四年級的時候,他老人家突然走出她的人生
,在他死前還掛念著她。
不知道爺爺到哪裡去了?腦海裡孫老的背影與爺爺的接在一起。
如果他就是爺爺,自己對他說出這種話一定很令他傷心吧?
「對不起,等等!」她站起來,喊住他。
孫老停下來轉過身,眼神有點疑惑。
「對不起。」她再一次道歉。「您要跟我說什麼?」
孫老露出諒解的微笑,回到她身旁。
兩人不著邊際地閒話家常之後,孫老開始講原本他想對她講的話。
「妳知道嗎?妳長得好像我的孫女,現在她長大應該也跟妳一樣大吧。」
孫老看著她,有點感慨。「雖然我偶爾會回去看看她,可惜我再也不能像
以前一樣摸摸她的頭,或者抱抱她……當然,如果她像妳這麼大,就算我
活著,抱她也怪怪的……」
明彤會心一笑。
「這個世界就是這樣,人死了以後,你的親人再也看不到你,你卻看的到
你的親人。雖然一樣在同樣的世界,可是這世界的任何東西你再也不能接
觸到。」說完,孫老的手象徵性地穿過桌面,再拿出來。「對我們鬼來說
,我們像是在一無所有的宇宙裡一樣,差別只是,我們能看得到所有東西
。」
明彤若有所思地回想孫老剛剛的動作,也許以後人生走到盡頭的時候她也
會面臨這些吧?為什麼她不能感同身受呢?想起之前的態度,不禁感到自
責。
「幸好有委託事務所。」孫老繼續說:「還有附設的簡餐店。這對我們來
說,真的很受用,要是沒有這個機構,這種日子還真難熬呀。」孫老悽然
一笑。
「委託事務所是誰在委託呀?」心情好一點的她好奇地問。
「當然是非人。」孫老和藹地看著她。「除了鬼以外,妖精有時也會來委
託。神幻餐坊神幻餐坊是個很奇妙的地方,任何非人都會在那裡聚集,我
也是死後到那裡才知道。」
「是嗎?」聽完孫老的話,她從沒想到這世界上竟然有這種地方,而且自
己還是這種地方的服務生,有一種奇妙的違和感。
她看著孫老,又看看四周的鬼魂,有中年男子穿著汗衫的在路邊茫然地發
呆、有小女孩的在路邊玩耍、有年輕男子穿著筆挺的襯衫在焦慮地在路邊
徘徊,還有提著菜藍的婦女不知該往哪前進。
「妳現在看到的,就是這個世界真實面貌。」
「那還真是殘酷。」
「如果我還沒死的話,也許我會同意妳這句話。」
她與孫老相視莞爾。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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