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在一條巷道寬度的道路上，充斥擁擠的車潮，人們在車輛間穿梭，他們的手中拿
著從便利商店買來的糧食，神色慌張、或者應該說是急切，快速在車縫中呼嘯而過，彷彿
認為這些暢遊在街上的怪物，不具有任何的危險性。
在街道的對面，有棟白色高聳的建築物。潔淨的外表，如同一座安靜的壁壘，對於外面的
世界有著劃分，這裡宛如是一個完全獨立的世界。然而，有趣的是，附著在周圍那流動的
一切，一個以黃色為標記的團隊，每個人一副蠢蠢欲動的模樣，並非完全井然有序的排列
著。盯著來來往往的人群，注視那些人的神情，他們同時吆喝著，竭盡所能的收尋任何一
絲可能，有時焦急到顧不得別人的感受，連站在周圍癮君子，也得忍受他們的紛擾，一次
又一次的詢問：「要坐車嗎？到哪邊？」
好不容易忙裡偷閒的癮君子們，原本沉浸在自己世界裡，在接連被打斷的噪音下，任何憤
怒的舉動，已不足以表達他們的情緒。因為這層干擾已經讓他們無法再度回到那飄渺又脆
弱的夢境，至少現在不能。儘管自己的情緒想發作，但是這些火藥味，在這個地域內，被
強制化為無形。人性中隱含的枷鎖，一層層壓迫在每個人的心靈上。
走進那個空間，印入眼簾的，是一個長廊的櫃台與標示分明的走道、幾座電梯，和一群
情感豐富的人們。裡面大多數的人，都在做一件事 － 等待，雖然目的一致，但方式有所
不同：看著重複再重複的電視頻道、盯著各個房間門口的數字。有人倚靠在牆上、有人坐
在椅子上、甚至不安的徘徊走動著。一個聲響，造成一個數字變化，而這些改變，也波及
到那些騷動的人們，護士一個又一個詢問，病人們一進一出，其他人也必須做好心理準備
，迎接背後的未知。
期待是可悲的，但如果沒有期待，那豈不是更加無奈、悲痛？落寞的眼神，制約化的公
式，一次又一次，一遍又一遍，只是為了一個虛無飄渺的希望，儘管那個裂縫在心裡紮了
根。
穿過白色長廊，有道後門，消毒水的味道充斥在四周。走過兩道自動門，只看見一個小
花圃，面對花圃的右手邊，是在停車格上互相爭奪領地的摩托車。花園的左前方，有一個
約三坪大的的噴水池，向遠方望去有著兩個身影。原本模糊的景象因為距離的拉近而逐漸
清晰。一個男子攙扶著一個女子從醫院走了出來，坐在路旁的長椅上。
男子身上穿著黑衫，像是擔憂過度，也帶著幾分睡眠不足，他看起來是那麼憔悴，並且
又帶著幾分的落魄，別人看一眼就讓人覺得他經歷過許多滄桑，也許因為那些因素，使得
他的氣質有著重大的改變。他的眼神中帶著一種複雜神采，宛如由兩種最為極端的感情打
散混合而成的，這並不會讓別人感覺到他內心的矛盾，反而使他有種獨特而瘋狂的魅力。
殷紅的嘴角，透露出一種不為人知的無奈，似乎這世上所有不幸的事情都加諸在他身上，
但自己卻無力反抗，只好現實低頭，甚至屈服。
在他身旁的女子，有著一頭烏黑的秀髮。她的衣著只有一種顏色－白色，不但衣服、裙
子、鞋子都是白色，連她面容也有著一種蒼白，那並非是天生既有的白皙，而是許久未見
到陽光的膚色。遠遠一看，讓人以為是幽靈般，但是又感覺像是仙女。總覺得世俗上的所
有紛擾都不會影響到她。然而她的五官並不算差，甚至比普通人更美一些，也許是因為那
種不應該存在人間的清麗，使得她增加了幾分的美感。
若是看著她臉龐，會有股有種奇怪的感覺。是眼睛，原來是她的眼睛，她的眼珠少了平
常人該有的靈活。從她的眼瞳看去，只有一種感覺，空洞，一種隱藏許多深邃痛苦的空洞
。
「看樣子阿光今天不會來了。」女子帶著沉重的嘆息。
「他明明就已經寄信說不來了，為什麼妳還是堅持在這裡等。」男子帶著疑惑的問。
她並沒有直接回答他問的問題，反而對著她身旁的男子說：「小呆，你把阿光寄來的信
再念一遍給我聽好嗎？」
男子簡短的說聲好，同時用他消瘦的指尖將信拿了出來，低沉的唸道。
薇薇、小呆：
薇薇，妳身體有好一點了嗎？雖然我聽小呆說，妳沒有什麼大礙，但是妳也要好好照顧
妳的身體，知道嗎？對了，不曉得小呆他是否跟以前一樣，把所有的心事都放在心裡，不
讓人知道呢？妳可要好好幫我監視他唷。
願 薇薇 小呆
永遠健康、永遠快樂
你們的陽光
「我們的陽光、我們的陽光。」薇薇反覆唸道。
「陽光並不是我們所能私自佔有的，陽光是屬於大家的。」小呆將目光轉向另一頭。
「呵！你說的對。不論他在何處，總是照亮著別人。」
薇薇下意識摸摸她的眼框，轉頭又嘆息的說：「不過現在就算他在我的面前，我想他也
無法照亮我吧！現在我所能看到的，只是無止盡的黑暗。」
小呆若有所思，但是卻用冷淡的語氣說：「妳別想太多了，黑暗也有黑暗的好，可以體會
一般人所不能感受的事物，有時眼睛所能騙你的，會比其他人騙的還多。」
「呵！難怪阿光以前常常說你很聰明，總是能領悟別人所領悟不到的事物。看來啊！他真
的很了解你，連我都吃醋了呢！」薇薇神采飛揚的說。
「小呆，你知道阿光以前常常跟我談起你嗎？」薇薇用左手輕輕撫摸前額的頭髮。
「嗯？有關什麼？」小呆無心於這個話題，只是隨口應和著。
「他說你根本一點就不呆，你懂得很多，是因為你比別人更加了解痛苦，所以你才要刻
意隱藏自己的一切，讓人以為你什麼都不會、什麼都不在乎。」
「也許吧！」小呆低頭沉思，不想讓薇薇知道他的異樣，可是他的手卻不聽使喚。
「小呆？你怎麼了？手怎麼抖得那麼厲害？」
「沒什麼。」
「你又來了，又把事情放在心裡，你可以對我說啊，我可是你們的老大唷！」薇薇用力
拍了拍她的胸膛，想要讓人感覺表現她的強壯。
「妳別鬧了，妳是病人，別拍那麼大力。」小呆不悅中帶著幾分憐惜。
「哼！你不想說就不要說啊！」薇薇故意裝作任性的模樣，嘴角卻不自覺上揚。
薇薇用手托著腮，帶著有點感嘆：「小呆，你知道嗎？我好想回到以前的那段日子，我
們三個人互相談心的時光。真不曉得阿光他哪時候才會回來？」
「我想他很快就會回來了，也許等下他就會出現了。妳忘記他最喜歡捉弄人嗎？」小呆
看著薇薇，如果眼睛真的能說話，薇薇就可以了解小呆神情的落寞。
「說的也是。」薇薇會心一笑。
「記得第一次遇見你們的時候，那是開學第一天。大家明明都互不相識，但是阿光彷彿
跟每個人是老朋友一般，就像是真正的『陽光』一樣，永遠那麼親切，不會讓人感覺他是
在特地討好你。一切就是那麼自然，自然到會想把自己所有的一切跟他傾訴，好像說出來
之後，他會自動照亮你心裡的黑暗，掃除存在心裡已久的憂鬱。」
「他真的有妳說那麼好嗎？」小呆又將他的目光移開，轉向前方的噴水池。
薇薇用手輕輕掩著嘴，彎彎的眼睛似乎被暫時賦予生命：「呵！怎麼你說話有點酸啊？
不過那時坐在角落的你，卻成了一個鮮明的對比。雖然你只是靜靜坐在角落，什麼都不在
意，而且好像對任何事物都失去興趣，但是又好像藏著一種可怕的自信。彷彿認為所有未
知的影響都無法撼動你。雖然你們兩個給人全然不同的感覺，但唯一相同的，你們都散發
一種獨特的魅力。」
小呆輕輕哼了一聲，隨即便說：「妳自己都不知道，其實那天最出風頭的，並不是我或
是阿光，而是妳，我第一次看到有女生會捉青蛙來嚇人。」
薇薇吐吐舌頭，發出慧黠的笑容：「其實你不知道，我一定要先給別人一個下馬威，這
樣才能建立我的威嚴。其實我最怕青蛙，我那幾天都忘記不了那隻青蛙的樣子。我還趁沒
人的時候一直洗手，那幾天回家還天天做惡夢。真是嚇死我了！」
「既然妳那麼怕，那妳為什麼還要這樣做？」
薇薇語重心長的說：「你啊！真的變呆了，我以前還以為你什麼事都知道呢。」
小呆看著他不曾停止顫抖的手指：「人長越大，經歷的事情越多，煩惱也跟著多，心自
然會亂，所以無法像以前一樣，將每件事都看的那麼透徹。」
薇薇試著用比較舒服的姿勢坐著：「其實那時候，我只是要逼我自己克服恐懼。每個人
都要強迫自己做一些不喜歡的事，我想可能是因為我好強吧！」
「嗯，妳要不是好強，怎會跑過來要我和阿光當你的手下，我從沒遇過氣焰那麼囂張的
女生。」小呆的話語帶著一股笑意。
「你還敢說，其實真正嚇到的是我，我一直覺得你們是不好對付的傢伙，誰曉得我說了
之後，阿光只是笑笑點點了頭，叫了聲『大姐』。你卻一直盯著我看，猛然站了起來，我
以為你要揍人，沒想到只是說聲：『老大，我要去上廁所』。阿光這樣我倒是覺得還好，
你這樣我還以為你會耍什麼手段了，害我又開始提防了一整天。」薇薇皺著眉頭，有點賭
氣的說。
薇薇接著說：「雖然在表面上看起來，很多人都覺得我是最強勢，阿光好像什麼都懂一
點，只有你是最孤僻、最冷淡。大家都不曉得，我們為什麼會跟你是好朋友，甚至還有人
都對你感到不屑。」
小呆轉開他的頭，想要逃開她的臉龐：「我本來就不及你們兩個。」
「你錯了！小呆，其實你比我還剛強，而且你很聰明，你懂得很多，甚至比阿光懂得還
要多。」
小呆嘴角略為上揚說：「妳忘記我的外號叫做小呆嗎？聽說還是妳取的。」
薇薇努努嘴說：「你還在記恨啊！如果有人被『故意』潑牛奶，就算不會馬上生氣，也
會去廁所清理一下衣服吧！那會像你一樣，傻傻的看著窗外喃喃自語，然後再給別人錢，
讓別人再去買一杯牛奶來喝。你真的很呆唷！而且那天要不是我見義勇為，你說不定又給
人潑一次，你倒是要好好謝謝我才對。」
「好，我知道了，謝謝妳，老大。」
「嗯，小弟你很乖。不過我不懂的是，那天阿光怎會一直稱讚你？而且當我給你取了這
個外號時，阿光反而說很貼切。他說你不喜歡被人發現你很聰明，甚至別人覺得你越笨，
你才會越高興。」
「他給妳取的外號，我也覺得很貼切。」小呆又將話題扯開。
薇薇期待著小呆的回答：「你是說我跟薔薇一樣美麗嗎？」
「不是，我是指妳跟薔薇一樣，外表看起來很虛弱，但是實際上卻很剛強，而且最主要
的一點，妳跟薔薇一樣帶刺。」小呆稍微聳聳肩。
薇薇哭笑不得的說：「哼！你說話越來越像阿光了，對了！那你為何你要叫他『陽光』
。」
小呆的語氣帶著另一種情感：「因為他跟我不同，他的存在可以帶給身邊的人歡樂。」
「時間真的過的好快，都已經十年了。從那天之後，我就再也沒看過陽光，也沒再見過
你，在我記憶深處，你們還是當初那個大男孩。不曉得你們現在變成什麼樣子，我真的想
看看你們是不是跟以前一樣，而我也跟以前一樣嗎？只是我的眼睛……」薇薇有些哽咽，
無法將話接著說下去。
小呆凝望薇薇良久：「妳累了，而且妳身體還沒完全復原，我先送你回病房吧。」
「你也該去上班了，知道嗎？」
「我知道。」
薇薇有感而發的說：「如果人總是為另一個人而活著，那真的是很辛苦。那一直等著相
聚的我們，算不算為別人活呢？我都不知道我在說什麼？小呆，我說的話會不會很可笑啊
？」
「不會，一點都不可笑。」小呆深深凝望著她。
「小呆，你真好！」薇薇嘆息的說。
一望無際的草地上，一個男人攙扶著一個帶著拐杖的女人，慢慢消失在街角。驀然，另
一個身影，往著反方向離去。
＊ ＊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118.161.82.188
※ 編輯: mementofish 來自: 118.161.82.188 (02/07 21: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