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時間就像是過站不停的火車，一幕幕穿越著各種景象，
工業區在吵雜的機械運作中渡過了夏季及秋季，
工人們回復了正常的忙碌作息，天氣漸漸轉涼了，
黑雨乍停的那一天，鉛灰色的天空卻不曾離開過工業區，
甚至堆積得更加厚實，水氣似乎被壓抑在那團雲層裡，
不停累積著巨大的能量，伺機而動，
冷冽的風從北面刮過來，豐收了稻田裡的作物、掃平了橙樹的葉子、
帶來了更多燦爛的星星，冬天的風，有羊臊味及糞便的氣息，
我想是因為北方的城鎮附近有養著畜牲的人家。
我依舊在白天到處打聽見八犬的消息，傍晚去唸書給文子聽，晚上則看著寫真集，
閉起眼睛，像隻飢渴的野獸，掠奪著虛無的食物般那樣空虛，
一直以來都得不到滿足，那所謂的性高潮究竟是怎麼一回事，我完全摸不著頭緒。
我唸書給文子聽的進度，越來越慢，
偶爾會多加很多靈感乍現的劇情在裡頭，故事變得更加冗長，
但文子始終沒有發現，我希望讓故事一直說不完，
以這樣的心情在唸書給文子聽，深怕故事結束的那一天，就是她返回日本的時候。
我甚至向老闆借了星象的書籍，每每故事唸到一個章節時，就會開始教文子觀星，
雙子座的並排星群、獵戶座的腰帶三連星、金牛座的七姐妹、御夫座的五角併形…
那些冬季才會冒出來的星群可以讓我們多聊很多事情，
『黑雨』的進度可以拖得更加緩慢，但她總是聽得津津有味，
從來都不會打斷我繁瑣的講解，
有時候，我會在天空用那些星星去勾勒出不一樣的形狀，
然後騙她說那是雨傘座，那是掃把座那樣，她也會笑得很開心。
終於，故事即將進入最後一個章節，
我懊惱著沒有辦法編造出更多虛構的劇情，勾出更多不同的星座，
但我決定帶著文子到北邊的大花園去看看，那個擁有許願池的大花園。
＊＊＊＊
冬天的白晝十分短暫，好像前一分鐘才剛看到太陽，下一分鐘它就隱沒在山裡了。
傍晚，天色異常的黑暗，天空的黑雲好像黏滯一樣地停在上頭，
週遭壟罩著乳白色的霧氣，夾雜著溼答答的水氣，
甚至飄起小雨，非常細微地不規則飄動著。
我牽著文子的手，來到了一棟荒廢的豪宅，
雖然天氣很冷，她依舊喜歡穿著那件搭著格子交錯的百褶裙，
在裡頭穿上黑色的褲襪，
大花園就在這棟豪宅裡頭，聽說原本是南部地區最有錢的大地主所擁有的，
他是在七零年代忽然一夕致富的暴發戶，
後來因為股票炒作失敗，虧損了上億圓，
當晚連行李都還沒收拾就跑到了大陸躲債，
這棟宅院立即被法院查封，至今仍無下落。
雙扉鍛鐵大門一開一闔地發出刺耳的聲音，
文子挨在我的身後，有點擔心地看著已經黯然失色的廢棄宅院。
「你說的大花園…在這裡面啊？」她像瓷器打破的碎裂聲在顫抖著。
「是啊！我記得去年來的時候還很漂亮，怎麼現在變成這樣？」
「我有點怕耶。」
「沒事的啦！只是人都搬走了，那我們更可以好好的在裡面閒晃啊！」
我拉著文子的手，冰冰涼涼的，於是將她的手放進我的口袋裡，
她則緊緊地用另一隻手摟住我的手臂，我乾咳了幾聲，決定繼續向裡面走。
豪宅的正面由兩塊大的落地窗，和不鏽鋼門拼湊而成，
不過因為裡頭太暗，根本看不進去，
門口置著一個已經腐朽的木造狗屋，空無一物，
一條筆直的小石路直接連接到我們所站的鍛鐵大門邊，
黑色的鐵欄杆沿著雙扉鐵門一直延伸，不曉得通到哪裡，
我小心翼翼的推開大門，嘎嘰聲沉悶的響著，
走進宅院，我們像隻小貓躡手躡腳地直接沿著住宅外圍往後門走去，
穿越了被死絕無言所夾著的小徑，一手撫著冰冷的黑色欄杆，來到了後院，
黑暗的朦朧雨勢裡，什麼都看不見，
只聽得到夜風吹過時，草木在沙沙作響，
夜風再吹過一次，我感到毛髮似乎都倒豎了起來，像是一道尖銳的薄刃般冷冽，
冷風裡卻聞得到似乎在沉睡著的花香。
「什麼都看不見呢！看起來就算有花園，乏人照料的情況下也都死了喔！」
文子小聲地在我耳邊呢喃。
「旁邊有東西。」
我走到一旁東摸西索，發現這是一台小型的焚化爐，
應該是園丁用來燒落葉或紙屑用的，
我試著將把手往下轉，上面已經佈滿了厚厚的鐵鏽，粗糙而難握，
使勁了很多次，終於掀開了蓋子，
架子上的一邊還放著打火機，於是我拿著它，伸手進去試著點起火，
火苗剛落下的一瞬間，鍋爐發出轟然嘶吼，
火燄立即熊熊地燃燒起來，我有些措手不及，
那些還未燒盡的秋葉在這個時候突然激情地磨擦起火花，
還發出了木柴爆裂的劈哩聲響，將那些詭譎的氛圍一掃而空，
一下子就溫暖了起來，而花園在此時也若隱若現地呈現在我們眼前。
「哇－－－好，好漂亮。」
大花園在火光的映照下，火紅地綻放著，
杜鵑、杏花、黃昌蒲、茉莉、水仙、鳶尾花…
那些香味輝煌而燦爛地揮發著，
像是畫家用著不同顏料的畫筆，任性地在畫紙上潑灑著，
嗅覺還來不及反應著這種花香，另一股香味就緊接著趕至，
內容越漸豐富、等級越漸清楚、區分越漸細膩。
那道火光像是將所有沉睡中的花香，一口氣提煉了出來，
雷霆萬鈞地轟然乍現，不停吐露芬芳的一片火紅花海，
如同一場豔麗的嘉年華會，而我們置身在其中，
心血來潮地舉開雙臂迎接著，
那些包羅萬象的美妙氣味飽滿著我們的肺葉，
簡直是一場華麗的視覺加嗅覺的饗宴。
「好棒的地方。」文子癱坐在地上。
「是啊！比我之前偷偷進來的時候，還要更漂亮了耶！」我在她旁邊坐下。
「下次再帶我來可以嗎？我想好好的認識這個地方。」
「嗯，可以呀！希望這個地方一直都在。」
我們閉起眼睛，陶醉在這美好的氣氛之中，
焚化爐裡劈哩啪啦地燒著乾葉子，
火星點點飛在夜空裡，點綴著美麗的花景，
外頭黑暗的雨聲溫柔地將我們包圍著，
我伸出手將文子的肩膀摟緊，她也依在我的肩上，
我們的心靈在此時似乎交會在一個黑點上，
我感覺得到與她契合的微醺心情，跟我一樣，
我們正思考著相同的事情，陶醉在相同的場景裡。
或許，對我來說，這才是我最想要的高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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