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音繚繞
兒子嚷著想學吹口琴，我默不作聲不置可否。
兒子吹奏出來的聲音，可是比殺雞還難聽。其實以前我是會吹口琴的，但是我已經封琴多
年，把口琴放在琴盒內收藏好。
今生今世，除非再遇見她，否則我永遠不會再打開口琴盒。因為她是我生命中無法抹去的
痕跡，琴聲彷彿在耳邊迴旋不去，僅管早已經事過境遷。
我依然記得，那一天她佇立在清冷的樓台上吹著口琴，餘音繚繞之後她倏然縱身一躍而下
。我沒來得及抓住她下墜的身子，只抓到了她的口琴。
她並沒有摔死，但是她摔斷了頸椎下顎。她這一輩子，再也無法吹奏出美妙的樂曲。我好
恨我當時年紀小，沒有能力去保護她，讓她心灰意冷走上絕路。
她的父母從小離異，她一直跟著父親生活。偏偏她的父親嗜賭如命而且人面獸心，因為欠
下鉅額賭債無力償還，竟妄圖把她推入火坑還債。
那一年，她只不過十四歲，她要我帶她走，走？走去哪兒？我也只有十五歲，根本沒有謀
生的能力。我太多慮也太懦弱，我沒有辦法答應她的懇求。
她一直就很喜歡吹口琴，我會吹口琴也是她教我的。她沒有對我說埋怨的話，只是約我見
最後一面，她說她認命了，任由她的父親安排好了。
誰知道她是寧死不屈的，是我害了她，我太會為自己打算了。
她出院之後就失去蹤影了，我不曉得她是否真的墜入風塵打滾，還是找到了新的人生。我
去醫院看她時，她也不想見我，她的父親更是對我怒目相向。
兒子的學校要舉辦吹口琴演奏會，兒子的琴技實在是太爛了，根本就上不了台面。有一個
小女孩擔任獨奏，那渾然天成的優美琴音博得了滿堂彩。
兒子看了十分的妒嫉，扁著嘴說，那女生是讓媽媽教的。那像他憑的是真本事！我可從來
沒有告訴過兒子，我也會吹口琴，連我妻子也不知道有這回事。
小女孩翩翩然走下舞台時，她的媽媽起身迎了上去。
是她，我一眼就認出她來了，她的頸椎下顎處戴著固定器支撐著。
我霍地站起來，想上前去詢問她，這些年來她人在哪兒？是怎麼過活的！她嫁給了誰？她
的丈夫對她好不好？
這時兒子拉了拉我的衣袖，說他不想再看演奏會了。他要回家去勤加練習，明年換他上台
威風給大家看。我這才回過神來，是我太衝動了！
我克制住自己的唐突，她已經是為人妻為人母了，不勞我多費心。
小女孩拉著媽媽的手，她也看到我了嗎？她是不是還在恨我的愛莫能助，怪我的無能為力
。
回到家，我打開塵封已久的口琴盒，縱使我已經遺忘了吹奏美妙弦律的訣竅，可是我怎麼
也不能忘記，縈迴在我夢裡的琴音繚繞。
2005/07/16 青年日報副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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