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二〉
在後面盯著秦仔和阿冽，要他們兩人兼當肉盾地走在隊伍前方。進了吉芬城東門，開倉庫
拿出一些補給品，改由北門出發，繞到怪物稀少的3號地圖。這裡只有偶爾出現的蔓陀羅
花，以及經驗值和蝗蟲一樣低的蜂兵。之所以沒什麼人煙，除了怪物數量太少，要繞遠路
爬山是最大的原因。
一開始，秦仔那個路痴常常爬到沒路的斷崖上，發呆個幾秒鐘後，才傻笑著走下來說抱
歉，彷彿是故意這麼做似地。阿冽很精明，每次秦仔走錯，他都會轉頭補上一句「不如我
們用蒼蠅翅膀瞬移吧？」
得罪了法師還想跑？沒那麼容易！！
「按到蒼翅的人，等一下帶你去景色更美的地方『賞龍』…」
「海靈妳看啦！不會開飛機的29級嫩法師在威脅他的好朋友啦！」
哇咧！你們兩個也太厚顏無恥了吧！才認識沒多久就想撒嬌啊？
「……淚痕希望你們陪他嘛…」
「噁～誰會希罕他們陪啊？」
不過…我倒是真的希望有個歸處可以去…不必隱暪的歸處，可以療傷的歸處…
走這一段路，真的很累，不光是指爬3號地圖的山……
「到了，橘子涼亭。」
大小不一的倒圓錐形巨石平台，一個個往天空的方向排列成環狀階梯，兩側只用木欄圍
住。爬到階梯頂端，最大的石頭平台正中心，有株早已枯去了的深色老樹；樹幹撐著一頂
鮮橘色的半圓形罩子，罩頂還裝飾著一片大葉子，周圍亦環繞著綠葉和藤蔓。『橘子頂』
底下，放著三個只能看而不能使用的單筒望遠鏡，連接著三個樹木年輪坐墊。
這座涼亭懸在河心上方，和右岸的風車遙遙相望。秦仔和阿冽已經搶了兩個年輪坐墊坐
下。基於紳士要尊重淑女的原則，第三個位子留給海靈。不過她好像正熱衷於拍照，東跑
西跑的，還要我們別用公頻講話，以免有字出現在畫面裡。
「好棒的地方喔！真的很漂亮耶！」海靈總算拍完照，我走到第三個年輪坐墊旁示意要讓
給她坐。她笑著拒絕，選在空坐墊和阿冽之間的石板地站定：「這個角度才能把四個人都
照進去。準備喔！」
在有照相功能的網路遊戲裡照團體照，我們三個老玩家都已經很習慣了；不過對海靈來
講，可以單憑一個Print Screen鍵，就能記憶仙境生活的種種，一定是很新奇的吧？女孩
子都這樣的……
「這行字消失時，大家同時按剪刀（Yeah）喔！」
當它們真的消失在畫面裡，眼前忽然閃過那些在苡凡身邊僵硬錯愕的笑容，傻傻的，帶著
點尷尬與不知所措…
我沒有按下Ctrl與減號，就像我沒在苡凡身邊自然笑過。
「對不起。」
「沒關係，有拍到就好。」海靈的口氣很平常，就像其他網路上生疏而客氣的朋友，我這
麼重覆地對自己喃喃念著。
還是不停地在想著苡凡。於短短的三十天內，回憶著長達三十個月的日子…
驚覺，其實很早以前就已經存在，苡凡和我之間的隔閡。但說不上來是什麼？
「淚痕，右邊地圖就是礦坑，你想這麼快就打紅蝙蝠嗎？」
秦仔繼續在我們前方帶路，又繞過半圈山頭，來到一座吊橋旁邊。當我們四個人都走在橋
上時，海靈忽然叫了一聲「等一下！我有點事情！」人物就站在橋上靜止不動。我和秦
仔、阿冽面面相覷，本來想說把她放在這兒也不會被怪物襲擊，但仍耐心地坐下等待。反
正這座橋高掛於兩山之間的懸離感，也是特效佈景的結果，坐在上面又不會真的斷掉。
驚覺自己居然產生『橋又不會斷掉』這樣理所當然的可笑想法，我呆了一下。
現在的我…開始會注意仙境裡的景色了嗎？
以前，在其他的網路遊戲裡，能夠稍稍吸引我目光的，大多是雪景或高崖這類對比強烈的
景色，然而我也都只看一眼就轉身離開；因為這些景像只是幾個圖素拚湊而成的，沒什麼
好大驚小怪。
圖素拚湊而成……我是這麼想的嗎？
質疑著內心真正的感覺，我真的未曾覺得那種景色漂亮嗎？
如果是這樣，那我剛才為什麼要這麼辛苦地帶認識其實才一天的海靈，遠征橘子涼亭呢？
為什麼還願意一張張地圖慢慢走，享受著仙境輕快的背景音樂呢？為什麼還會希望海靈能
夠感受到與我相同的嶄新感覺，而丟給她一堆裝備呢？
真要純粹追求等級的話，那麼剛轉法師的時候，我又為何不停留在一個地方，直接開外掛
或自動練功程式，從小掛到大？
反正到最後…這裡都會變成對違法作弊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世界…
如果是那樣，那我也可以偽裝成無知少女到處騙東西、要人帶我輕鬆昇級；將遊戲世界當
成自己家開的，愛做什麼、愛講什麼都可以，閒來無事就欺負其他等級低的玩家……
「淚痕，我回來了。」
雖然沒有實際的聲響，但我能夠清楚地聽見某樣東西斷裂的聲音。
剛才…我又歇斯底里了？
即使不若暗著螢幕的那三十天來得嚴重，但的確是沒來由的歇斯底里；玩網路遊戲這麼
久，我怎麼會連最基本的自我原則都想放棄？
要是我會為了苡凡的事情，而在網路世界當起到處妨礙別人、見不得人好的『小白』。那
麼，我會真的無處可去……
按下F5，那是我放『蒼蠅翅膀』的熱鍵。一瞬移，剛好落在通往吉芬北門的傳點前。但我
不回吉芬，海靈會馬上開傳陣把秦仔、阿冽和她自己飛到那裡去的。
鍵入退出隊伍和鎖住密頻的指令，我轉往12號蝸牛地圖的方向，兩座吊橋之間的小型陸
島。
還是得自己一個人逃得遠遠的…
然後，拚命壓抑想破壞曾經辛苦經營過的一切的衝動…
不想承認腦海中浮現的真實與殘酷，但抓緊腦袋的動作，卻不能阻止思想流溢…
苡凡為我哭過不是嗎？給過我許多甜美笑容不是嗎？陪伴我渡過三十個月的漫長日子，不
是嗎？
她為我付出了很多、很多……不讓我進她宿舍，只是因為她也在傷心…
對，一定是這樣的。她只是不想讓我看到她難過的樣子…
我不信，三十個月的價值，是零。
「仙境的吊橋真的很多耶！」
但卻不切實際，那只是佈景……？
抬眼向左看，我已經鎖住密語，也退隊了，海靈卻好端端地站在我的法師身前。雖然是虛
擬人物，卻有著與真實世界同等的靠近感覺。
她找得到我…
「淚痕，你從上次就怪怪的。怎麼了啊？」
從來，不管是在苡凡念的高中附近迷路、或是找不到要去載她的地點而迷路、或是剛到台
北搭錯公車而迷路…
「淚痕？想一個人靜靜嗎？」
最後，都是我自己一個人走出來的。而且我也從來不認為那有什麼…
「………好吧，我隔兩格陪你。」
當我趕到苡凡身邊時，她總是會鼓著圓嫩嫩的粉紅雙頰，兩手高高叉著腰，機關槍似地
『豬頭、笨蛋』罵個不停…
「剎夜和冽下線了，AFK。」（Away From Keyboard，暫離之意）
我總是在笑、在道歉。忘了，讓我迷路的元兇，常常是苡凡那方向位置都不清不楚的指
示，常常是她不合理的約定時限，也常常是她從未求證的過時情報…
「妳怎麼找到我的？」
「因為我知道你知道，我有吉芬的點，所以一定不在吉芬」
「…」心靈又恢復成一片空白，臉上的表情也是。
「剛才我留的話有看到嗎？抱歉讓你們等，我室友剛好回來，有事要我幫忙。你為此…生
氣了？」
「不是。我心情不好，不太想讓人看見…」
「我也是…很難得看她回來…」
公頻欄點滿了全形刪節號的三個圓點。那個懶得輸入其他標點，或是違法的BOT外掛程式
為了防止被GM（線上遊戲管理者）一腳踢下線的符號，對我而言，一直只是單純表意用。
僅次於網路氾濫的『注音文』，都是看得懂就可以略過不理的東西。
然而，海靈和我之間的這三個點，卻帶著很多欲言又止的空洞。
「剎夜和冽下線了…那我們要去哪呢？」
「蝸牛等級和大鳥差不多，所以去右邊地圖打鍬形蟲吧？」我的法師已經起身。
仍然坐在原地的海靈，已經因我的移動而相對跑到畫面左緣時，她忽然打出一句話：
「感情是吊橋的兩端…一方崩落了，另一方就只能矗立在河邊，像其他陌生旅人一樣，隔
著一條深遠…」
吊橋的兩端嗎？真好的比喻。其中一邊走了，另一邊也就和其它隔著河的陌生人沒什麼不
同。隔著河的斷橋，只能遠遠地望著垂落的繩索，回憶曾有的牽繫。然而，我並不期望著
越過…
為什麼呢？我也不太清楚…從台北回來的那一天開始，我什麼也沒做。沒再打電話，沒再
想辦法到那些我根本就不會想去的聊天坊或BBS找人，也沒再開過即時通訊軟體，守株待
兔地等她上線……
「自作多情。」這句話我沒有鍵上螢幕，但卻說出口來。我不是自做多情的人，雖然我腦
中正倒帶著高二的那個黃昏，拿了『天堂』的安裝光碟，就衝到隔壁那扇大紅鐵門按電鈴
那一幕…
「對不起，我室友她還有些事情需要我幫忙，你要打怪可以先打。」
「沒關係，妳先到鍬形蟲地圖去，找個地方坐著吸％就好。」
依我們初次相遇時的經驗，可想而知，她會以網路朋友間慣有卻陌生的客氣來婉拒。忽然
覺得，苡凡那種會高高興興地說『好』的表情，反而讓我比較沒有人情壓力。她向來就習
慣當個伸手牌，就連別的男孩子請客也是一樣…
思緒自然地滑到終點，消失。我竟然還在吃苡凡的醋呢…苦笑。
「我先下線，等等再上來找你啦！室友在催我了！」
看來海靈還是堅持不坐著掛網，白白分我的經驗值。雖然我並不介意讓另一個什麼也不
做，就只是把人物放在同一張地圖的網友吸％。
但，海靈從第一次見面起，就很明顯地表示出她是個無功不受祿的女孩…
和苡凡，完全相反。
送她下線後，我一個人在鍬形蟲區邊練功，也邊發呆。注意到旁邊女法師頭上金藍相間的
漂亮髮箍。問她在哪邊買的？她的回答竟然是：
「剛才你的服事朋友頭上，就是戴著這個東西啊！我還看到你們兩個講話咧！」
我怔了一下，仔細回想，海靈好像是戴著這種髮箍沒錯。一直顧著想苡凡的事…沒有注意
到眼前的海靈。
不！我從上線的那一刻起，就一直在想過去的事情，心根本不在線上…
是我讓自己無處可去的…
「對不起。」給陌生的女法師，同時也給人不在網路上的海靈。
畢竟她是局外人，我無權對她任性發脾氣。也無權就這樣退隊關密語，人跑了，還要她來
找。
升一級後下了線，隨意搜尋著RO背景音樂的資料夾。奇怪的是，我居然不再能像以前那
樣，即使沒人在線上陪我，我也會自己撐過無聊的五、六個小時，重覆著找怪、打怪、撿
東西、經驗值上升的動作。
難道…我在等海靈，不敢超越她的等級嗎？
登入時的空靈音樂打斷思緒。記得第一次聽到這首曲子時，大為驚豔，心中非常期待RO裡
的世界會是什麼樣子？結果也不負我所望：日式RPG的可愛風格和凸顯特色的職業類別，
深深吸引像我這種喜歡角色扮演遊戲，並會由自己人物身上獲得成就感的玩家。
我在RO世界真正的資歷，只有一個星期，能認出去過的地圖背景樂就有好幾首：吉芬、吉
芬東門外的新手區、今天剛帶海靈去的3號地圖、蝴蝶森林、蝗蟲地圖、普隆德拉外的新
手區……到遇見海靈的夢羅克城，包括只進去晃一下的蟻洞，就有十二首曲子之多。
起身晃到冰箱邊，拿出一罐啤酒。忘了，什麼時候開始習慣喝酒…？
雖然高中時代就有喝過幾次酒，不過苡凡離開後的這一個月，好像喝得特別兇、特別理所
當然…
我很怕冷，偏偏考到位於北回歸線之北的台中，又是在東海這種日夜溫差大的山坡地帶，
冬天冷得讓人受不了；然而，此時的我卻在喝冰啤酒。
苦味和氣泡無視於咽喉深處的顫抖，夾帶著冬夜的冰寒。封住呼吸，一口氣刺穿食道；整
個胸膛直直貫入一道冷冽，擴散開來…最後凝結在胃裡。沒有高中時代的輕咳，因為身邊
少了那位邊擔憂邊喝采的觀眾…
對了，我是因為苡凡而會喝酒的。在高三她生日那天，我們一大群人相聚在KTV為她慶
祝，大夥起鬨時學喝的。
年少時的輕狂，天真地認為酒是一種成熟的證明。鼻尖發出一聲悶哼，現在這種想法應該
已經不存在了吧？
看著手裡的冰冷鋁罐，掌心被凍出一抹紅色。
我不可能悲傷，不可能。再啜一口，那我現在又是為了什麼而喝酒呢？
抬頭瞥見衣架上掛著的那件淺褐色大衣，在台北曬了整整一天冬陽回來後買的。像仙境中
的我，魔法師的樣子。
轉回頭再喝一口，耳邊的音樂引起我的注意。打開螢幕，WINAMP上顯示著『Believe in
myself』，真好的名字，雖然我並沒有資格這麼說自己。
這首曲子在哪張地圖？我並不知道，但它的節奏，像在述說著永遠流轉的時間…
私下，我會為它命名『恆之時計塔』。
大概這一個月來喝酒喝習慣了，我並不像高中時代馬上就醉倒，然後在苡凡的嬌嗔中沉沉
睡去；現在想得到沉睡，不再那麼輕鬆簡單…
頂著半昏沉的腦袋，起身將眼界所及倒置的相框，扶正、抽出裡面的相片。
該慶幸苡凡沒有來過台中、沒有送過我這張照片以外的任何東西、沒有努力過、沒有付出
過…所以，我的生活周遭沒有太多關於她的記憶角落，除了這張照片。
找出一個信封，將相片封入。寄件人、收件人完全空白，郵票也沒貼，只在正中央寫上
『To The Past』一行英文字。
出門去買晚餐的時候，將這封信投入巷口那個綠色郵筒，等著『過往』收到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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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虛擬．仙境》 《八重遙憶》 《失旋》 海馥羽(Cynroya)個人創作小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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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ndless Nocturne》 無盡夜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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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兵者不祥之器物或惡之故有道者不處君子居則貴左用兵則貴右兵者不祥之器非君子
之器不得已相簿 http://www.wretch.cc/album 有佈景主題 速度很快 可得志於天下
矣吉事尚左凶事尚右偏將軍居左上將軍居右言以喪禮處之殺人之眾以哀悲泣之戰勝以
喪禮處之道常無名樸雖小天下莫能臣侯王若能守之萬物將自賓天地相合以降甘露民莫
之令而自均始制有名名亦既有夫亦將知止知止可以不殆譬道之在 140.128.194.148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