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旋》~Lost Melody~
之六．故事
望著窗外，此時已是九點過後……一些早睡的人家，門戶的光亮已經熄了。徒留白黃白
黃的路燈，照著又開始下起了的雪。窗上結了一層薄霜，模模糊糊的朦朧景象，還頗為
詩意…
少年回頭望著好奇地在房間裡面到處東看西看的少女，嘆了一口氣。
聽到這聲嘆息，少女不好意思地趕緊坐回原位，深怕自己的執意打擾給他帶來了困惑，
可是又不想回到吵鬧的公寓。她想，乾脆能賴多久就賴多久吧……
少年問起了她來這裡的用意，她搖頭，卻也猶豫著要不要點破他琴聲裡的憂傷？或許他
不知道呢…？
這樣想雖然很矛盾，可是她就是覺得很有可能，少年並不知道自己琴聲裡的憂傷。
因為，他隱藏起傷口了…從外表根本看不出來。連他自己也看不到。
盯著少年的眼睛，腦袋裡卻自顧自想著心事的少女，這種不專心的樣子讓少年也接不下
話。只好又跑去彈琴。只是，感情比剛才更為收斂，活像是鋼琴本身自己演奏的，無回
憶的記敘樂曲。
少年又想起了教授們的話…無靈魂的音樂……現在連他自己都這麼覺得。
轉身，正想對少女說，她的存在會妨礙他彈琴的時候，少女忽然向他走了過來，望著他
的琴鍵看。
然後，輕輕地清唱………
少年怔住了，呆呆地聽著，這忽然迴響在空蕩房間裡的歌聲。過了好一段時間，才慢慢
地把手指放在琴鍵上，隨著少女的歌聲，編織屬於這首歌的旋律。
很不可思議的感覺……少年竟然覺得自己的琴聲一旦跟隨著她，就會變得柔美。這是為
什麼呢…？
難道，這個就是所謂的『靈魂』嗎？那個只會在別人的手中，聽見的『幸福』、『感情』
、『精神』…
這次，出於自己之手？
就在少年對自己發出這樣的疑問時，少女的歌聲忽然停了下來，望著窗外朦朧的雪夜…
少年雖然感到可惜，但卻靜靜地等待她開口。或許她要換首歌？還是要回家了？也許，
還會有別的事情要講…………比如，聖誕表演？
她的聲音如此溫柔，如此充滿暖意，是最適合唱聖樂的……一定，會感動不少人。
可是他都猜錯了，少女轉過身來，開口所講的，卻是一個故事。
一個來自她的家鄉，屬於鄉村的童話故事。
關於精靈、關於天使，甚至還關於了像少年一樣，來自城市的孩子。雖然故事的結構不
太完整，內容也有些老調。但是少女說，當她看見少年彈琴的模樣，就會不自覺地想到
這個故事。
她說，這個世界上一定存在著默默幫助他的精靈…和心中等待甦醒的天使。
因為來自忙碌的城市，幼年的睡覺時間，都是由一片黑暗伴眠的少年，聽到這個故事，
覺得有些好笑。
也或許是這麼大個人了，竟然還聽童話故事聽得出神；他想，他該笑的是自己。
謝過了少女的故事，他不再彈琴，她也不再唱歌，兩個人隔著相當的距離，一起望著朦
朧的窗外。
但是，少年的心裡卻不是想著美麗的童話故事，而是自己沒有顏色的童年。成為音樂家
的夢想是怎麼來的呢……？記得，是偶然聽過一場演奏會之後的事吧？對於沒有顏色的
自己，那是唯一的顏色。
對了…就是這樣。為了離開沒有顏色的生命，為了離開那個充滿機械味道的城市。
自己依然是接受著事實的。事實就是不管再怎麼努力地磨練琴藝，若找不到『靈魂』，
就永遠只配當個初階的鋼琴樂手，而不會變成鋼琴師；事實就是，夢想不是踏出了第一
步，就能夠平安地達到目標的。
事實就是，此刻的自己，正打算著告訴少女，現實的殘酷。
然而當他看見少女的老舊衣裳和有些過於瘦弱的身材時，到了嘴邊的話又吞了回去……
由外面的飛雪，映著街燈投進來的白輝中，少女的身影竟然有些經歷了考驗的味道。
他不是很懂，究竟少女是怎樣的一個人？
若不是無憂無慮的單純鄉下小女孩，又為什麼聲音如此溫柔甜美，不摻任何一絲俗世的
氣息？
若不是受盡風霜的築夢歌者，又為什麼如此孱弱蒼白，好像隨時都會消逝？
少女轉過身來，微笑著。她似乎很堅持她所說的童話故事，有一天一定會成真；她相信
這個世界上有精靈，相信這個世界上有天使。唯有如此，她才有走下去的動力……
上帝對她而言，是個過於遙遠的存在，不一定能聽到自己的聲音，所以她無求於祂，本
身也沒有宗教信仰。這點，倒是和少年一樣。不過他並不是認為神過於遙遠，而是生在
大城市裡，腦袋已經習慣了城市人的思考模式，所以並沒有什麼信仰可言……
簡單地說，少年是明明很想由城市裡逃出來，卻又總是受到城市想法拘束的人。少女靜
靜地講著。
少年別過臉去，不知道是不想承認，或是因為已經承認了，所以想避開答不出話的尷尬
？走回鋼琴邊，他卻不彈琴，眼神一直亂飄，就是不落在少女身上。
少女剛開始還覺得奇怪，後來才想到自己似乎是傷到他了…默默地望著在房間裡晃來晃
去，不知道要做什麼的少年。自己該離開了…這樣的局面僵持下去，只會讓雙方更加講
不出話來。少女這麼想著，拿起了黑色的書包，向少年簡略地道別後，便往樓下走去。
少年沒有追去，只是在二樓隔著霧茫茫的窗，望著雪地裡唯一的黑點，融化在街道彼端
的黑暗裡……
等到就寢時間，少年整理著明天上課要用的琴譜與課本時，才發現少女拿錯書包了。
雖然這件事讓他錯愕了一下，不過因為明天是聖誕假期之前的最後一天上課，所以教授
們也不會管得太嚴，甚至有可能早早就下課了。有沒有課本或琴譜，基本上不會造成太
大的麻煩。
本來是想把書包擱著，等到明天早上拿去學校給少女的他，忽然對於聲樂科的歌譜感到
興趣。所以即使這麼做很失禮，他還是把少女的歌譜翻出來看。不可思議的是，他竟然
可以邊看譜詞，邊在腦中響起少女的歌聲，唱起來會是什麼樣子？
研究到後來，他還跑去彈歌譜裡的曲子。不過，他是在找尋自己的『靈魂』……並不是
因為喜歡上了少女，因著戀慕的情感演奏這些歌曲。他的確非常喜歡少女的歌聲，但是
對於一個陌生的女孩…他並沒有想過那麼複雜的事。也懷疑著沒有靈魂的自己，是否會
有『戀愛』的可能性？
或許自己連理解都不可能……
另一邊，少女正伏在小桌前寫信。
說是寫信，不如說是用信紙寫故事。發現了自己拿錯書包後，少女曾一度想折回麵包店
。不過想想當自己走到的時候，都已經是麵包店的打烊時間了。這麼唐突跑去只會增加
老闆的困擾。她今天已經厚著臉皮拜託過他一次了，不好意思再去打擾。
所以，她靈機一動，把今天告訴少年的童話故事寫在信紙上，並且附上鼓勵他的話。
很故意地避免了提到關於『沒有靈魂的悲傷』和『逃不出大城市的束縛』這兩件事，少
女盡可能地把信寫得充滿陽光與希望，卻又不是那種什麼都不懂的聽眾所寫出的，不著
邊際的鼓勵。
她也翻過少年的琴譜，不過因為太複雜了，所以沒翻幾頁就又放了回去。與信一起整齊
地收好。
希望他明天不會生氣她曾經偷翻他的書包……還放了這樣的東西在裡面。少年好像並不
是很喜歡充滿陽光味道的可愛東西；可是就是因為這樣！才需要改變！
樓上的住戶又在開罵了。少女搖搖頭，雖然她討厭得想馬上衝到樓上去抗議，不過想想
算了，至少今天做了件有意義的事……別再和自己過不去吧。
聖誕節的前夕，充滿著歡樂歌聲、音樂聲的北國小鎮，獨有一個迷失了靈魂的天使在冬
夜飛舞，和一個努力想要喚醒天使的精靈，在吵雜的人世無聲地歌詠著希望與光明……
童話故事……會在這個北國小鎮裡，實現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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