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旋》~Lost Melody~
之八．靈魂
趕在音樂學院的新學期開始那天，北國的第一場雨，飄下了。
然而因為緊接在冬日的雪後面，因此這場雨特別地冷，也特別地細小。簡直就像在半空
融化的細雪。
枝頭的新綠與偶見的陽光，雖然對於寒冷的天氣沒有什麼幫助，但卻證明了春天的來到
。音樂學院裡，已經有少數幾個女孩換上了春天的服裝。大多數人還是穿著冬季的衣服
，只是褪去了外面的厚外套。
這之中，少女黑洋裝的存在，變得比冬天時分還要突兀、還要明顯。讓人懷疑是否到了
夏天，她依然會穿著這一身黑色的衣裳？少女已經習慣了這樣的眼光，也習慣了自己在
小鎮的處境，並不會因此抱怨。
重新回到學校，對她而言是件快樂的事，因為有老師能陪她一起唱歌、告訴她關於技巧
方面的事情……
雖然，她有少年這個唯一不是聲樂科的朋友，但卻不太敢去找他練唱……對她而言，老
師和少年是兩種不同的人。一個可以讓她像孩子般活潑地自由表現自己想唱的情感，另
一個卻因為其化不開的憂傷，而讓她的歌聲也跟著苦澀了起來……聖誕節那天之後，兩
人就沒再見過面，也不知道少年的琴聲經過這段假期…有沒有一點改變？
對這個小鎮已經比較熟悉了的少女，對於班上同學卻依然陌生。但是她也習慣了這種禮
貌性的疏遠和客氣，覺得只要自己能在放學時和老師一起練唱…就很足夠了。
腦中忽然浮現了自己所說的童話故事……果然，自己還是掛心著少年的琴聲啊…
是因為他是她第一次組隊唱歌的夥伴，也是因為他的鋼琴聲是她聽過最美最熟練的。只
是獨獨缺了感情，缺了那份表現自我的『靈魂』……封閉的心。
在老師宣布過這個學期各項考試的日期之後，少女發現第一場會遇到的，又是合組考試
。本來想放學的時候去少年的系所那邊問問他的意願，可是又因為感覺很奇怪
(應該說是很彆扭)，所以在放學的人潮裡猶豫半天……
不過，她可不希望下次考試的時候又遇到沒人願意組她的窘境…所以她還是去了。
只是，到了校園的另一頭，她卻迷了路。
感覺到自己真是無可救藥的少女，在空蕩的陌生系所間晃來晃去，就是找不到鋼琴的科系
就在快要放棄尋找少年的時候，一陣柔美的鋼琴聲傳到少女的耳裡…
少女第一次覺得，人有耳朵真是幸福的一件事……
熟練而分明的細瑣琴音之間，夾帶著一種初春的溫柔情感。雖然是很含蓄、很內斂的情
感。像經歷了整個漫長的冬天之後，於枝頭上出現的新綠。很微小，卻充滿了生命的氣
息……
少女走近了琴聲來處的教室，但又怕自己的出現會打擾到別人，所以隔著相當的距離，
靜靜地聆賞……
如果少年在的話，真該叫他來觀摩一下的…這個人的琴聲，應該對他很有幫助吧？
希望他能早點找到自己的『靈魂』……
高音的清響，低音的暈染，每個音符都漾著春天的淡綠，也漾著羞澀的情感。好像還對
這世界有著些許的疑惑與迷惘，但卻相信著自己的心…有著些許的不安與不確定感，但
卻堅定著自己的心意……
最後一鍵低音，暈開在又開始飄雨了的天空。少女正剛移步進空教室躲雨的時候，琴聲
來源的方向傳出了歡呼聲。這聲歡呼令少女有些意外，轉頭看窗外，一個教授打扮的中
年男性，正一邊努力試著撐起有些老舊的黑雨傘，一邊朝著教室內高興地恭喜著。
『教授會歡呼』這件事還不會讓少女吃驚到什麼地步；真正讓她嚇一大跳的，是教室裡走
出來的人。
是少年……
背影有些空寂，這點一如往常。不同的，是臉上的光采，好像剛剛發生了讓他非常高興
的事情，就算再怎麼努力壓抑，臉上還是難掩笑意。
聽教授的話語，好像是少年終於通過了昇級測驗，而且好像一下子就跳滿高的感覺…
教授說，之前不是故意不給他過，只是不贊成空有技術卻沒有『靈魂』的人，能夠順利
昇級。因為這個世界終究是殘酷的。在各項音樂比賽之中，若感受不到演奏者的情感，
是不可能獲得評審青睞的。
少年微微搖了搖頭，說正是因為他想到這些關於比賽什麼的事情，才會更加封閉自己的
情感。他現在懂得了，要用真實的自己，去面對將來的所有考驗…包括春季的全國比賽
教授拍著他的肩說著加油，並提醒他凡事放輕鬆就好，不要總是緊繃著－－即使他的外
表看起來非常地自然，好像什麼事都很有自信的樣子。
他點頭謝過教授，兩人在教室前分道揚鑣。少女一直等到教授走遠了，才敢離開教室，
往少年走的方向追去……
只是，當她往少年的方向走，少年卻早已看不到人影。換言之，她又迷路了。
就在她感到自己的無力時，一隻手輕輕地按住了她的肩。因為太溫柔了，在少女轉過身
來前，還一度以為是個女孩子在拍她。不過，她猜錯了，是少年。但他絕對不是因為迷
路而剛好遇到她，而是在與教授道別時發現她的存在。因此離開之後，到轉角處去等她
追上來。他向她道謝，多虧了少女，他才能找到自己琴音裡的『靈魂』。以後…是不是
還能繼續聽她溫暖的歌聲呢？
少女剛開始還不太了解這是什麼意思，發怔了好一段時間，才忽然明白過來，少年其實
已經答應要和她一起合組考試了，連忙慌張地道謝。
然而這個改變，也不知不覺地讓兩個人之間的友情更加深固……
少年告訴少女很多關於自己在小鎮裡的事，諸如家教、諸如春季比賽、諸如在這一帶校
區的生活。少女也聊著關於自己在公寓裡的事、在班上發生的事。兩人都很有默契地避
談，關於自己家鄉的一切…
然而他們也並不彼此說破這微妙的迴避；兩個人都習慣一身的黑色打扮，不是沒有理由
的……
一起吃過晚飯後，少女問起關於家教打工的事。上個學期她還不熟悉環境，所以並沒有
找工作的打算；但是這個學期比較長，開銷比較大，不是光省吃儉用就能負擔的，因此
想問問少年有沒有什麼這一方面的情報？少年給了她一些建議，但本身對於這樣的事並
不清楚。
離開餐廳時，他們是走不同的方向：少年要回麵包店，少女要前往正在徵家教的家庭。
少年回頭望著少女辛苦的模樣……心裡忽然有種悲哀的感覺。
為什麼，在這個世界上，不論多麼才華洋溢的藝術天才，都必須忍受俗世的貶低呢…？
今天的家教課程，小男孩似乎非常高興。大概是因為妹妹進入兒童音樂班了吧？少年今
天看著小男孩的眼神，也異常溫柔。找到『靈魂』的自己，好像忽然覺得有好多好多東
西可以教給小男孩，而不是單單只有琴藝而已……或許小男孩並不知道，這一年以來，
他的家教老師，總是在聽他練習的時候，偷偷地在心底羨慕著他的純真情感……
家教時間結束後，小男孩的妹妹在吃水果時蹦蹦跳跳地說要唱歌給大家聽。少年微笑著
點頭，小女孩便快樂地唱起歌來……只是，不同的聲音，不同的音調，不同的情感，少
年卻覺得小女孩的模樣……竟然似曾相識……
唱完歌，小女孩並沒有發現少年臉上的驚訝，而在一旁很自豪地說著，她現在和哥哥一
樣，也有老師可以教她。小男孩與她你一言我一語地吵著嘴，兩個孩子的笑聲充滿屋內
。少年吃著水果…腦袋裡卻什麼也裝不下，只是不停地思考，那個熟悉的感覺是什麼…
與小男孩的家人道別過，少年撐起黑色的雨傘，離開了橙黃色的溫暖燈光，進入灰濛濛
的雨夜。
十五分鐘之後，同樣的黑色雨傘，靠近了相同的大門。只是來自不同的方向，帶著不同
的氣息。
小女孩第一個衝到門前，開門讓溫暖的橙黃投射在新老師的身上。傘下的人輕聲謝過，
曳著有些被雨打濕了的衣裳，小心地收起雨傘………
黑色的洋裝，天藍色的長髮，溫暖如母親的聲音。在少年走後，於這個家庭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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