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旋》~Lost Melody~
之十三．依靠
擦著頭髮上的雨水，少年把毛巾頂在頭上，手裡端了兩杯熱奶茶爬到二樓。推開門，身
上裹著一件土黃色薄毯的少女，坐在少年房內除了鋼琴椅外唯一的一張椅子上，怔怔地
望著外面的雨……
幸好這場雨並不大，少年遞過熱奶茶給她，自己喃喃念著。想起剛剛少女在公園的模樣
，不知道為什麼，胸口會有一種悶痛的感覺……
少女和自己不一樣，沒有在雨中還拚命掙扎、責備著對方；她只是用茫然無助的眼神，
一直望著自己…
可是光是這樣，就讓人感到萬分的疼惜與不捨…於他，還加上了深深的自責。
少女手裡抱著熱熱的馬克杯，沒有回頭看他，也沒有看任何地方，只是一直維持相同的
姿勢坐著。
無助瘦弱的背影透著窗外的灰濛雨景，少年忽然意識到少女的存在；應該說，他已經太
過習慣她的存在，以致於認為她出現在這個小鎮上，是理所當然的，也就沒有去注意到
少女其它的一切……
回想，在幫助自己找到『靈魂』，在告訴自己那個童話故事，在陪伴自己渡過失意的那
個時候……
為什麼？她為什麼要為我付出這麼多呢？
連最後因為自己的緣故，讓她失去了純真，失去了笑容，甚至失去了聽覺……失去了自
己的前途…
為什麼？她為什麼要為我失去這麼多…？
感受到肩後忽然伸來兩隻手，緊緊擁抱自己的溫熱感，少女嚇了一跳。
臉頰也隨著少年傳來的體溫，快速地熱了起來……
可是她沒有掙扎，沒有驚慌，也沒有問起他這麼做的原因……
少女只是靜靜地、靜靜地感受兩人的存在……
耳邊傳來一陣淡淡的熱風，薰得少女的臉蛋更加地紅，彷彿夕陽似地；可是因為她聽不
到，並無法知道少年說了什麼話。過了一會，少年才輕輕放開她，走到她的正面，緩緩
地蹲了下來，在紙上寫著道歉的字句。
少女沒有答腔，也沒有提筆寫任何字，只是低著頭，眼睛直直盯著手裡的奶茶，哪裡都
不敢看。
看到她這副害羞的樣子，少年的臉也不禁紅了起來。這是他第一次懷疑，少女是不是真
的聽不見？為什麼她的反應…好像知道自己說了什麼話似地？
不過如果她真的聽見了…那自己一定會窘得說不出話來………
少年像是為了逃避自己的尷尬，馬上又站了起來，跑回鋼琴邊去。
好溫暖的感覺…
雖然稍縱即逝，身體的熱度很快就回復到正常的樣子。可是內心的悸動卻無法停止……
在傷害我之後…又給予我如此令人疼惜的溫暖…是為什麼呢？
雖然自己並不知道，這種溫暖的感覺是什麼…只知道和以往所有的感覺都不同……
是很溫柔、很脆弱，卻又很堅強、很光明的感覺……可以清楚地感受到少年的心情……
奇妙的感覺。
很想哭，卻不是因為心痛，而是因為感動；但是眼淚流不下來…因為它們早就被這份溫
柔拭去了……
抬頭，見到又在彈琴的少年，一如往常的場景，一如往常的兩人。只是，沒有聲音。
少年發覺了她的視線，連忙停下手指的動作。她搖頭，要少年繼續彈下去……至少，她
可以聽聽回憶中的旋律……
他是離不開鋼琴的，就像自己離不開歌唱一樣。即使失去了鬥志，即使失去了能力，只
要自己還存在一天…這股對音樂的熱愛就不會消失；縱使，我們的音樂生命，都已然被
這個世界抹滅……
老闆正在樓下招呼老顧客，是一名來自大城市的音樂家。他也是從這個小鎮畢業出去闖
天下的人之一。
音樂家聽到由二樓傳來的琴聲，驚豔於它的溫柔美妙。除了充滿生命的氣息與獨特的溫
柔，指尖帶著的青澀情愫與想要守護某個人的堅定信念，在在都震憾著音樂家的耳朵。
他向老闆詢問彈琴者的事，老闆如實說了。音樂家直喊可惜，並且強烈地希望少年可以
繼續深造下去…
一樣的願望，也發自無法聽見這個世界的少女口中。
最簡單的原因，是少年並沒有失去音樂的一切；他還是能夠彈出有靈魂、有生命的樂章
，他還是有著高超的琴藝，他還是有著無限突破的可能……
最少最少……他還可以聽得見……
請不要因為震耳的響雷，而放棄了整個春天……
雖然得忍受學院辦公室的秘書小姐奇異的眼光，少年還是硬著頭皮拜託教授讓他復學了。
已經退學的人，卻能夠靠著一場簡單的小考試而輕鬆復學，少年大概是這所學院的第一人
不過，這並不是因為教授好說話的關係。特意安排的那場小考試，就是要測測少年現在
的能力的。
果然不出教授所料，少年的琴音經過這一段時間，不但完全沒有退步，反而突飛猛進。
這大概都是跟著跑進大雨裡的那個女孩的功勞吧？教授笑著，卻很刻意地不讓少年發現。
其實，除了因為太久沒彈琴而有些生疏之外，少年的琴聲已經是專業級的了。教授私下
決定要以自己的方式，另外栽培他……而且，自己對於少年受到那名金髮青年刺激的事
，也還耿耿於懷。
另一邊，獨自待在空無一人的公寓中，少女望著窗外的眼神，更加孤單了。
單純地想讓少年的才華更加進步的心情，與怨恨著自己失去一切的心情，無聲地交戰著
……
再也寫不出充滿鼓勵與陽光的童話故事，再也唱不出溫柔如搖籃曲般的歌聲，少女卻還
是不停地努力著，想要寫出個什麼故事給少年，想要以朝陽般的歌聲填補灰撲撲的公寓。
只是，她自己不知道，公寓裡的空氣為了她變得祥和溫暖……當然，也不會有人聽到。
現在，少年變成每天都來見她。次數之頻繁，讓公寓裡的女生們紛紛傳起謠言，最後這
個謠言還傳到學校那邊。可是少年一點也不在意，只要她們不塞給少女那些有的沒的問
題紙條，自己倒是可以忍受她們的好事舉動……反正，他向來就不把無關自己的事情看
在眼裡。
重新回到校園的少年，雖然還是和以前一樣離群索居，不和別人交流。但他的心境改變
、他的琴藝進步，並不會因為刻意掩飾而被隱藏起來；大家都能感覺到，少年真的和以
前那個冷酷的傢伙判若兩人。
再度找回對自己的信心，少年也再一次地深切感受到少女的用心和溫柔。
然而，他並不想自私地獨自享受；這次，換他把少女從深淵拉起來了。
來到自己的房間，少年像剛放了學，急著展現新東西給母親看的孩子般，一坐上鋼琴就
一直彈。
少女苦笑，她又聽不見……彈給她聽，有什麼用？自己只能坐在一邊，閉著眼睛去想像
空氣的律動，去想像記憶中曾經聽過的美妙琴聲……
等她張開眼睛的時候，眼前卻是一張白紙黑字的筆記本紙。
不要放棄秋季的比賽，好嗎？
怔怔地望著字條發呆的少女…喉嚨像是凝固似地，說不出話來……
我會陪妳一起練習的。
真是討厭…為什麼他每次都要做這種害她哭的事啊…
練習有用嗎？陪我去比賽有用嗎？我連自己的聲音都聽不到…更別說是伴奏的人所彈出
的音樂了……
雖然萬般不願意，少女還是被拖去學校找她的初階老師，詢問有關比賽的種種細節。
老師看少年如此堅定地想要幫助少女，答應和主辦單位商量看看，讓他擔任伴奏；轉頭
，以一貫的溫柔笑容，望著佇立在教室外，不好意思進來的少女。
要加油哦…老師目送著雨中離去的兩人，心底悄悄地說著。
從少女離開學校那天，老師便去拜訪過她幾次。雖然千方百計地想打破少女對於自己聽
不見的恐懼心防，但是少女虛假的堅強模樣，讓她很多話到了筆尖，卻寫不出來……
這個天才就要消逝了嗎？老師曾經這麼想過。看看班上，似乎完全沒有人在意少女的缺
席…希望她回來上課的，只有自己一個人…何況少女現在又不是她教的，新導師對她的
事情也不理不睬……
的確，整個聲樂科一如往常。沒有人會去在意少女的消失…沒有人會想去關心少女…整
天只會在課間傳播那些謠言、那些猜想。可想而知的，也一定會有人去對少女『講』些
什麼有的沒的吧…？
老師嘆了口氣，拿起學校專用的公文信紙，開始為少女寫起信來……
請妳一定要堅持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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