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
「佛洛依德說一個人約會遲到,潛意識裡便有逃避的可能。」山一邊夾起已經軟掉的野菜
天婦羅浸到醬汁裡,一邊事不關己地做出殘忍的註解。「何況他還沒有來。」
「我一定是人太好了才這樣讓他這麼囂張!」我在山的租屋處地板上痛苦地翻來覆去。
「如果妳這樣算人太好的話我就是神仙了。好吃嗎?蝦握壽司。」
「好吃。」
「妳的表情看起來比較像吃到太多芥末而不是好吃。」
「真的很好吃啦,唉唷。」
「妳喜歡他。」
「……」
「妳喜歡他。」
「再給我一杯跟剛剛一樣的。」
「在偵訊室裡如果警長讓嫌犯喝下這杯,口供就會給吞下肚了。」
於是我告訴了山我跟颺多年來的恩怨情仇,很奇怪地我以往只和有相當熟悉程度的人談論
這些,但是山卻讓我感受到一種不能不告訴他的奇異引力。
山聽完了以後不發一語,視線停在我身旁的牆面上,他自己用黑色卡典西德做的時鐘壁飾
貼紙,像薩爾瓦多‧達利畫作裡的融化時鐘,軟趴趴的指針卻永恆挺向十二點整,山說那
是灰姑娘恢復原狀的時間,也是他每天必須上床睡覺的時限。
「超過那個時間不睡我就會變成大同電鍋。」
如果是真的我還真想親眼看看。
「你在看什麼?」我企圖打破這沉默。
山並不理睬我,大部分的身體被椅背遮去,只露出半顆頭,雙眼直盯著牆看,我也搞不清
楚他究竟是盯著那時鐘指針還是那牆面還是牆上的水泥突起,或是穿透那牆看到更遠處的
景物。我好奇探頭進他的視線範圍,和他四目交注。
那種毛骨悚然的感覺又出現了,胃部瞬間變成拳王練習中的沙包似地遭受重擊,原本就像
是透過濾鏡所看到的柔焦世界更開始壓縮變形,視覺隨著達利的時鐘融化成液態往山的瞳
孔流去,形成漩渦,幾乎連我都要給襲捲進去。
「嘿,」山閉起眼睛,排水孔般的黑洞瞬間消失,我卻還處在燈光乍亮那樣的暈眩與不適
應之中。「妳不覺得妳能來到這裡,跟我坐在同一個房間吃壽司要通過很多關卡嗎?」
「什麼?」
「一開始,妳會先出生,但是如果妳大學沒有延後畢業的話,就不會跟我同一期進公司;
接著我出生,妳知道我媽戴著避孕器還懷了我,也就是本山人通過銅T百分之九十七的避
孕成功率順利著床了。」
「有沒有這麼想出生啊?」
「一定是一隻特別強壯的蝌蚪呵。因為是意外懷孕,我媽本來想把我拿掉,但我爸只消說
了句『他都這麼想來陪我們吃飯了』,所以我再怎麼心不甘情不願也得出生。妳跟我在不
同的城市成長,就讀不同的幼稚園、國小、國中、高中,經歷了各自的慘綠少年時期,結
交完全不一樣的朋友,終於來到同一個行政區卻就讀不同大學,說不定我們認識以前曾經
在路上擦肩而過十次左右都不曉得,也很可能在這裡認識了共同的人,說巧不巧妳認識了
跟我同校的颺我卻不認識,說不定我跟他一起選修了好幾堂共同必修科目,怎樣,羨慕吧
?然後我們會在公司碰面,而我差一點點就不會進這家公司了,還要被分配到同一間辦公
室,妳坐在我旁邊的位子,開始跟我聊天。」
「因為颱風登陸所以你回不了家,我又在這附近被跟你同校,說不定還一起修了好幾堂課
的颺
放鴿子,所以我來到這裡。」
「而且我的手機沒有因為天候不佳收不到妳的訊號,我又剛好待在家裡,沒有出門去圖書
館或是看電影。」
「而且我們吃的是壽司,不是德國豬腳也不是佛跳牆。」
「說不定我們還擁有共同的爸爸媽媽只是我們不知道。」
「不要說這麼恐怖的話。」
山說他喜歡我。
正確來講他並沒有完整的說出「我喜歡妳」這四個字,總之他透過看似無關緊要的話語表
達而我接收到了。
「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我就是想知道。
「什麼時候呢?可能是剛才妳夾了甜薑片吃的時候,也可能是我們在公司第一次碰面作自
我介紹的時候,也可能是更早之前,說不定是在我鑽過銅T的時候。」
我無法給予他立即的回應,對於我自己跟颺的關係有太多糾葛都還沒辦法釐清,我告訴他
一個星期後公司會有第二波的人事調動,到時候再答覆他。
夜深了,山送我到巷子口搭計程車,我沒有告訴他我在開敞的計程車門內又看見了黑洞,
他便把我推進後座,也順勢將車門帶上。
<To be continued......>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114.26.156.2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