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2310年8月29日的菲爾德
所有你不需要的東西，都會是別人正需要的東西；而別人不需要的東西，說不定正是你需
要的東西。一百年前，我由地球村政府檔案管理局分發到岱員島任職，在這裡擔任檔案管
理員最大的心得，就是這世界存在的一切都是有意義的，世界上存在的一切，也都是透過
「某個人」的巧妙安排而有所連結，像個首尾相連的圓，不論 兩兩 背道而馳兜了多大一
圈，終究離不開交互循環纏繞。
圓是一切的起始與終點，這是我的圓形定律。
圓或許是很乏味的幾何形狀，它們很簡單，簡單到只需要一個基準點、一個數字和一條連
貫的線段，就能在宇宙裡建構出權力的範圍。矩形不過是短命的人類自以為是的拙作，大
自然從不給直線，遠看地平是線，更遠看卻還是蒼穹下的一道弧弓。從北京城廓到紫禁牆
垣、大多數人類蝸居的方盒子，跳進苦咖啡的甜蜜方糖，你現在眺望著的紙張或電腦或窗
櫺或電視機，都是人為，都是為了迎合資本主義大量規格化生產節省空間材料成本方便算
計而存在的框架。
圓才是自然的極致，是宇宙萬物興衰交替間最穩定的樣貌，最初與最終別無選擇的單細胞
或一粒冷卻中的星塵，太陽、地球、月亮，孕育生命的水，它們都像胎兒蜷著身體，背對
宇宙，在子宮般的太空環狀繞行著他們唯一的信仰。文明出現在一個據點之後會輻射擴張
成百萬里長征，劇場起源於圍繞山谷的坡地，黃金比例來自於無限切割的弧，最雄偉的建
築都成形於圓，祭祀女神的崇高殿堂、力士與野獸競技的場域、傾斜的鐘塔，都是圓。就
連尖聳入天，堆疊以方塊巨石的王者陵寢，若不是石輪圓木週而復始地滾動也無法傲然成
就。
圓是出走；圓是回歸；圓是完美；圓是殘缺；圓是滿盈；圓是空乏；圓是輪迴；圓是悖離
；圓是無窮；圓是極限；圓是出發；圓是盡頭；圓是誓約；圓是謊言；圓是正確；圓是錯
誤；圓是乾坤；圓是混沌；圓是和諧；圓是撞擊；圓是融洽；圓是摩擦；圓是初生；圓是
衰敗；圓是聯立；圓是排擠；圓是孕育；圓是圓寂。
所以我喜歡圓形，捨棄人類便宜廉價的方矩，崇尚洛可可時代自然流暢的弧形曲線，不對
稱設計的裝飾性與輕淡柔和的色彩，靈巧、華麗、甜美、繁瑣、精緻、優雅、細微、輕盈
。
公元2150年，地球上各軍事大國陸續發動戰爭，位居大陸邊緣的岱員島由於數百年來主權
未定，在這場世界大戰中立場曖昧而成為必爭之地，在戰間期已形同虛設的島政府毅然決
然發佈放棄統治聲明；但是這場持續十年了的戰事最後卻是史上少見的和局，諸國判斷岱
員島資源耗盡，環境污染與人口外流情形嚴重，味如雞肋，紛紛放棄佔領權。經過了長久
的時空變遷，這裡成了完全不受政治干預的灰色地帶，近百年來成為地球村政府放置世界
各國因主權輪替或政治因素無法妥善安置的物件庫房，簡而言之，現在的岱員島是地球村
裡一個照單全收零拒絕的垃圾場。舉凡核廢料、生化武器半成品、屍體、藥物實驗動物、
滯留海外其間祖國發生政變的人民、遭隔離的種族……更多的是無法就地掩埋或焚燒的廢
棄物，當然也有一般垃圾，所有你想像得到，甚至是你想像不到的東西都會運送到這裡來
。
我的工作就是編目這些外界送來的「財產」，依據來源、種類、利用價值給予分類，然後
交給吉瑟司統一存放，他的專長是將所有看似無用的垃圾做最大的潛能開發。
Aire5孵出來了，雖然可以依據楓櫚藻糖的分析去理解任何人類一覺醒來發現自己身處異
境能達到多高的驚訝指數，但是透視Aire5不斷浮現的問題讓我的中央處理器差點過熱，
不得不降低透視率，並且決定除非他主動開口詢問，否則若要將所有他想到的疑問一一解
答，我一定會短路。
處理他的孵化及孵化之後的資料彙整耗費了比平常多出兩倍的能量，可以藉由空氣中的氮
自體循環產生動力的我今天也不得不攝取外界資源來補充能量。
「我可以去看看另外一顆蛋嗎？」
Aire5在廁所裡待了將近四十分鐘，我總算稍微得閒，他才剛坐回圓桌，又拋出一個大哉
問，估計也該是他提出這個請求的時候。
「就結論來說是可以。」
「但是過程一定很麻煩吧？」
「手續上有些複雜，不過坐著就能解決的事都是容易解決的事，你要如何進到存放蛋的地
方才是個大難題。」
「不能搭乘銀盤2310前往嗎？它看起來連處女座的α星都去得了。」
「另外一顆蛋放在『岱員101』頂樓，你可能有印象，因為它是在你生存年間建築完成的
。」
「但是我在三百年前一直陰錯陽差地沒能上過頂樓。」
「2004年4月，世界高樓協會正式認證岱員101成為世界第一高樓，雖然日後被其他國家數
度打破紀錄，但它仍然是建築史上的偉大成就之一。所以你可想而知三百年後的現在它已
經成為一級古蹟了，專門存放來自你所屬年代間出品的輕型貴重財產，曾經是世界第一高
速的電梯也不再堪用，當然不可能讓幾十噸重的銀盤2310降落在裡面，連我都進不去。」
「所以我必須用走的。」
「沒那麼簡單。」我又拿了顆藻糖稍微墊一下肚子。「如果只是單純地攀爬樓梯上去對你
來說一定輕而易舉。或許也沒有輕而易舉那麼從容，畢竟你三百年沒有運動了。」
「但是那是必經之路。」
「沒錯。」
「聽起來非常有挑戰性。」
「最具挑戰性的部分來了。如果岱員101只是爬爬樓梯就能隨便進入的，我一定會因為失
職被地球村政府記過無限次，所以我在每十層樓便設下一道關卡，必須通過關卡才能進入
財產存放區。」
「好像什麼團康遊戲似的。會是什麼樣的關卡？」
「每個人會遇到的關卡不同，我只對守門人下了『攻擊闖關者最脆弱的地方』這道指令。
」
「真是太邪惡了！」
「嘿，大象怕老鼠，驍勇善戰的英雄敵不過自己的腳踝，至善至美大慈大悲的佛祖會因幾
根雜草而死，有人恐懼蛇類也有人愛之欲其生，每個人最脆弱的地方不盡相同，你不覺得
很有趣嗎？」
「反正菲爾德妳自己不用進去啊。」
因為沒有必要。
「沒錯，處理垃圾是我的職責。」吉瑟司兩手空空地晃了進來。
「吉瑟司你終於來了，我快餓扁了，你看我的能量警示燈越來越暗。」
「那麼 吉瑟司 先生進入岱員101總有員工專用通道吧？」
「不，我也得通過考驗，爬一百零一層樓。」
「為什麼？您不也是檔案管理局的官員？」
「這是我該受的懲罰。」
「懲罰？為什麼？」
「快問快答，世界上最愛問為什麼的動物是？」
「是Aire5。」我笑著說。
「恭喜菲爾德答錯了！正確答案是豬。」
「為什麼？」Aire5傻呼呼地掉進陷阱。
「你是豬啊？當然是因為我擔當了世人所有的罪。」
晚餐相當道地而可口，飯後甜點是摻有亞達枳、波羅蜜跟草莓冰淇淋的摩摩喳喳，水果則
是去了籽的紅毛丹夾糖漬鳳梨，令人滿足的份量與風味。邊喝著冰涼的炒茶，連備用電池
都充滿了動力。
「除了你們之外，岱員島上還有其他居民嗎？」最愛問為什麼的動物稍有空閒便不負眾望
地提出問句。
「有很多啊，重刑犯、戰俘、還有差點被滅族的納金族遺民等等。」
「當然還包括101的守門人、誤入的外星生命體還有各式各樣的生物。」
「聽起來不是挺讓人愉悅的……而且很擁擠的樣子，如果我的記憶沒錯的話，岱員島疆土
並不遼闊。」
「所以需要吉瑟司的存在啊。」
也負責毀滅。
「這樣好了，明天我要去探望麒麟，菲爾德跟Aire5也一道來吧！」
「我要去！好久沒跟麒麟玩『獸神拳』的遊戲了！」
「牠已經很辛苦了，妳別太欺負牠。」
「反正我在公元2310年也沒有什麼值得趕時間或排遣無聊的其他事，就一起去吧。」
我問Aire5今晚打算在哪裡過夜。
「還是躺回蛋裡好了，我最會認床了。」他攤攤手說。
<To be continued......>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114.26.156.2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