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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瑟司先生將銀盤2310停在岱員101旁的廣場,這裡顯然沒有駕駛時速限制,至少 吉瑟司
先生不把交通規則當一回事。他今天看起來有些心煩,他說是因為做了惡夢的關係。
總覺得這棟建築物沒有記憶中那樣高聳入天。
「那就由經驗老道的我打頭陣吧!」 吉瑟司 先生咬牙咧著嘴。
「 吉瑟司 先生都遇到些什麼關卡呢?」
「香噴噴的、油膩膩的、灰撲撲的、喜洋洋的、濕答答的、亮閃閃的、髒兮兮的、熱滾滾
的、冷冰冰的、毒辣辣的。」
「真難想像。」
「血淋淋的。」
「祝你一路順風。」
「傳道之路通常不是挺順暢的,總之要向前走,這是先知的宿命。」
「同意。」
吉瑟司先生將手臂上的烙印靠向岱員101入口的感應器,大門唰地一聲敞開, 吉瑟司 先
生高舉雙手,像在為自己也為我打氣。玻璃門再度沈沈地靠上。
在等候岱員101出入許可證核准的這個星期裡,我充分的利用現代,或者說是未來科技,
填補我長達三百年的代溝,我調閱了我生存年間一些曾關切過的社會案件、國家大事後續
報導,也大致瞭解了一百五十年前岱員島政變的始末,當然也搜尋了幾個親近的家人朋友
,雖然不必搜尋也能推測出那些生老病死成住壞空,但是事實上是如何發生的仍使我好奇
。
我看到的就是事實嗎?三百年前的歷史,透過誰,幾時,在哪裡,為何目的,以什麼觀點
,什麼方式記錄下來,希望這樣的訊息解讀能給觀者帶來什麼印象與結果?
親眼看見的就是事實嗎?
我也調查了未來探測計畫的資料,但是最多就僅止於菲爾德轉告我的那些,更深入的檔案
似乎都設為極機密,菲爾德基於職權無法向我透露更多。
感覺體力恢復許多後,我麻煩 吉瑟司 先生教我駕駛銀盤2310,竟然只要以腦波就能控制
這架幾十噸重的交通工具騰空飛起,暢行無阻, 吉瑟司 先生謙虛地說,這只是比公元
2310年的現在再多先進幾年而已。
我開著銀盤2310前往我久待過的城市,原來菲爾德的辦公室兼住所是位於島的南方平原,
菲爾德稱之為「Arena」的橢圓形建築,大約和Tokyo DOME差不多大,但是和周圍的地下
倉庫相連,整體構造像個荷包蛋,範圍也大上許多。冷凍我的蛋放在Arena的N1-10區。
我的故鄉成了放射性廢料處理場;東部是據說擁有世界最多人種居住的峽谷;南邊的半島
用來培育飼養各種動植物,畸形的,基因改造的,實驗用的;求學就業的城市,也是岱員
101的所在地,專門儲存高利用價值的財產資源。
過了兩個小時,或者更久一點,直挺挺的大樓還是像個剛轉到新學校的孩子,抓著短褲不
發一語地呆站在教室講台邊。我的心跳告訴我是時候了,胸口緊繃,腹部發痠,雙腳則理
直氣壯地往入口走去。
大廳內,挑高的綺井灑下充足光線,揚起漫天金粉金塵,三百年前的時尚華麗不復存在,
有一種久違故人的感懷不堪言說。停擺的手扶梯,交叉傾斜的金屬塊連接往另一個樓層,
但是設了門禁我無法進入。
吉瑟司先生走到第幾層樓了?闖關還順利嗎?有沒有被守門人刁難呢?
好像從我孵化以來——真不習慣的說法,畢竟我沒有破殼而出的掙扎,也沒有斷指般的陣
痛;從我踏入公元2310年以來,對於未知世界有停不住的滿腹疑問,菲爾德和 吉瑟司 先
生很可能對每位初來乍到岱員島的人類做過無數次同樣的解答了,卻仍對我保持耐心,這
也是他們的職責所在嗎?又是一個問句。
我穿越迴廊,經過一間又一間曾經展示著全世界各大頂尖名牌精品店面,除去金碧輝煌的
室內設計後,現在只剩下空蕩蕩的結構體。
繞過中央櫥窗區,迎面而來是慘不忍睹的煉獄景象。
米白色的地板佈滿幾百年份的灰塵,混合了半凝固的血液拖曳而過的痕跡,腥紅而且逐漸
發黑;慣穿的那件工作服早化做裂帛, 吉瑟司 先生被掛在高高立起的巨大十字架上,半
裸的身體皮開肉綻,手腳被拇指粗的方型鐵釘所貫穿。
吉瑟司先生的身體因為重量慢慢向下墜,手腕被釘住的地方承受重量漸漸加大,壓迫著手
腕裡的神經;閃電般的劇痛從掌心穿過手臂直入腦門,就要爆炸開來。當他因這疼痛反射
式地用腳將身體頂上來,企圖減輕上半身的疼痛時,全身的重量就落在釘住兩隻腳的釘子
上了。又是另一個火燒撕裂般的痛楚從腳掌竄上腿部。手臂的肌肉力量漸漸耗盡,他開始
不自主地痙攣,造成連續不斷的劇烈痛苦。隨著雙臂的失去控制,腿也無法再將軀幹頂向
上。軀幹垂掛在兩臂下,胸腔失去了收縮的能力,無法順利運作;空氣被吸入肺裡卻不得
呼出。 吉瑟司 先生拼命掙扎要把軀幹提上來一點,好稍微換口短促的氣。他從齒縫擠出
細若游絲的幾個字。
「我……喝……」
一個孩子端著水杯從相反方向的通道走出來,年紀大概剛邁向兩位數,身體還沒開始發育
,他按了牆面上的按鈕,十字架緩緩地降了下來。他用棉花蘸了一點水塗在 吉瑟司 先生
的嘴唇上,隨即又按了按鈕讓十字架立起, 吉瑟司 先生發出低聲的呻吟。
「快住手!」我衝上前搶按了按鈕,十字架跟孩子卻都無動於衷。
這絕對是兒童不宜的場面,是誰讓這個孩子進到這裡?
「Aire5。」孩子開口說,完全失去情緒與態度。
「你快救救他!他會死掉!」
「他三天後就會復活。」
「你在說什麼?快把他放下來!」
「第一個關卡已經開始了,請Aire5找個角落坐著。」小孩轉身走進相對的「裡面」去,
我目瞪口呆地站在原處。
那孩子就是守門人。
菲爾德!
我腦中不斷盤算著怎麼將 吉瑟司 先生卸下來,但是那十字架太高了,我試著助跑起跳了
幾次,完全搆不到,周遭只有和著血水的黏滑泥沙。
「你沒辦法救他的,我更不能。」小孩端著一個大約 二十五公分 長寬的方形紙盒,指了
指一旁的台階示意我坐下。
「這是菲爾德的指令嗎?」我近乎腳軟地癱坐在台階上。
「我只是為了執行職務而存在。沒有誰能拯救誰。」
面對這個身高還不到我胸前的孩子,我完全沒有立場反駁。
「第一關,請吃完這盒食物。」
是什麼? 吉瑟司 先生的肝臟?麒麟的腳?納金族遺民的腦癌細胞?照過放射線的老鼠?
基因突變的蜚蠊?外星生命體的觸角?
孩子不顧我內心的抵抗打開盒蓋。
是壽司。
花捲壽司、海苔壽司、豆皮壽司、河童壽司、蝦握壽司,還有黑鮪、紅魽跟海鱺的生魚片
壽司。
儼然是壽司。明顯是壽司。肯定是壽司。
不但我眼前血腥的場景讓我倒盡胃口,更要命的是,這是那盒,三百年前,雲第一次到我
家來,我頂著颱風去買的竹等級綜合壽司。
而我在那之後再也不敢吃壽司。
太過強烈的刺激類化。
「醬油跟芥末需要嗎?」孩子說。
我想到背包裡的餐具,菲爾德,這是妳的貼心還是妳的殘忍?
第一層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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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才吞下的壽司還在我身體裡蠕動,生魚片彷彿魚隻復活了那樣,一尾尾游進咽喉、魚
鱗魚鰭刮過食道,現正在胃海裡翻騰,蝦子猛勁地彈跳著。我吃不下任何東西,就算那看
起來多麼可口。
我繞了第十一層樓一圈,是名符其實的空、蕩、蕩,存放岱員島財產的房間都上了鎖,看
起來相當不可褻玩,四天內無法解開的重鎖;我又回到長桌旁。
十一樓守門人的背後,一樓守門人進到第十一層樓的秘密通道是一整排根據不同顏色分類
精細的資源回收桶,一般垃圾、玻璃、塑膠、鐵鋁罐、保麗龍、紙類、廢電池、舊衣物、
廚餘,還有一樓守門人進來的巨型垃圾,我好奇地掀起蓋子,只是個隨處可見的平凡垃圾
桶,空無一物,看起來壓根兒放不下廢棄床墊、沙發,也沒有通往異域的樓梯或秘密通道
。我又隨意挑了幾個垃圾桶翻看,有些裝有符合該分類的垃圾,有些只是悶著一縷空氣。
我接著打開紙類回收桶。
十一樓開心地收下我用舊英文報紙和花束包裝紙做的撕畫卡片。
「什麼啊,我要這個做什麼?」一樓將我送給他的拼貼小書箋丟進紙類回收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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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o be continu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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