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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隨著科技資訊淘汰率而逐漸攀高的失業率,滿街拿著報紙求職欄四處奔波 的大學生、準碩士如同滿街沾著泥巴的流浪狗──多又狼狽,也動搖了「家」 的結構,當一家之主無法擔負起經濟來源時。   志成喝著餐桌上冷掉的湯,看父母正上演著日復一日的八點檔鬧劇。   「你看看!你就是有這種老子!整天什麼事都不用做!連工作都找不到! 我當初是瞎了眼才會嫁給你這種沒路用的咖肖(垃圾)!」   「話也不能這麼說……」   「不然要怎麼說!你倒是說給我聽聽啊!」   「……」   母親眼睛像是要冒出熊熊火光、鼻孔要噴出蒸氣,志成想到了小時候看的 大恐龍長的模樣,而罵不還口、打不還手的父親就像是那對大恐龍束手無策的 軍隊。志成喝完了湯,頭也不回地走出已經維持了二十年的戰場,雖然一直是 一面倒的情勢,母親憤怒地繼續咆嘯著,志成拿起手機打了通電話給新上任的 女友小蘭。   「喂!我現在過去妳那。」   慣性地直接按掉結束通話,絲毫不理會電話那端的聲音。冷風直從領口灌 入尚存一絲溫熱的肌膚。嗶嗶!志成又從口袋掏出手機,上頭顯示的是前幾任 的女友傳來的簡訊,內容不外乎是詛咒他去死等芝麻綠豆大的小事,志成刪掉 手機裡的簡訊,帶著摻雜一絲疲倦的冷酷笑意,套上黑色馬靴及皮衣。 除了那個無能為力去改變的「戰場」以外,在任何一個場合志成都是絕對 而唯一的「王者」,沒有人可以違逆他的聖旨。   跨上野狼125,全身黑的裝扮及黑得發亮的車身、安全帽,透過後照鏡志成 望進鏡裡那個人的眼睛,「你有顆黑得發亮的心」忘了是第幾任的女友曾經這 麼形容他,志成低頭親吻了她,接著甩了她一巴掌,在她的淚光中,走出彼此 生命的交集,志成知道她是少數真正喜歡他的女孩,因為她把自己的第一次給 了自己。   但是就像速食餐飲在都市裡氾濫,產生過多油脂影響了健康﹔速食愛情也 蔚為風潮,誕生了喜新厭舊、不時寂寞的病毒填滿怕跟不上潮流而被拋棄的恐 懼,所以志成必須在她厭倦自己之前先甩掉她。   催下油門給車子暖身,轟轟的聲音像是高中翹課到工地裡充當水泥工時耳 邊挖馬路的馬達聲,烈日底下,見到母親膩地摟著一陌生男人的手臂,貓似地 磨蹭撒嬌的噁樣,見到志成反射地放開男人的手,臉色由粉紅轉為發灰、鐵青、 然後紅著臉脹著脖子地指著志成、發著高分貝的噪音壓過挖馬路的馬達聲吼叫 著。   「你現在不是應該在學校裡上課嗎!怎麼會在這?!你看看,你現在是穿 什麼衣服?你的制服呢?!」人總是習慣性地用別人的過錯遮掩自己的秘密。   母親的拉扯引來的其他工人、路人的注目,志成看著男人絲毫不畏縮的坦 蕩神情,看了眼提著菜籃子出現在與「戰場」完全背道而馳的另一個市區的母 親。   「妳認錯人了,我不是妳兒子。」   「不……你是志成,我不會認錯的……」   志成指了下那個陌生男人說:「我很確定我老子沒有長這麼帥。」   「志成…….」   「這位太太請妳不要半路亂認小孩,也請這位先生管好你太太,啐!我可是 還要幹活的人勒,別在這礙手礙腳的。」 真該頒個奧斯卡最佳演員給自己,志成想著。看著母親鬆開了手,男人的手 搭上母親的肩熟稔地安撫的模樣,漸行漸遠的背影該死得像極志成國小三年級美 勞課畫的「我的家庭」,那時候他真的想要一個「家」,美術老師還將他的作品 貼在公佈欄,誇獎志成畫得非常的溫馨。   目送著母親與男人的背影,志成的汗水混著淚水鼻涕像在烈日底下急遽融化 的冰棒,怎麼也停止不了。   眨了下矇上霧氣的眼睛,志成看下時間差不多了,一股作氣地催下油門, 出了黑暗的巷子便是喧嘩的夜生活,散發著與白日冷酷公式化凡事求績效速度 完全迥異的墮落氣息,遇見那個女人就是在這樣充滿慾望與寂寞的夜,女人比 志成大了兩輪有餘,白天是某家大公司的經理,賣的是通訊器材,晚上留連PUB 找尋「失蹤的丈夫」,找到了正值國二的志成身上,女人在志成的初夜後,留 了五千塊在賓館裡床頭燈的旁邊,志成假寐地聽著女人離開,然後翻身起穿衣 點了點鈔票。   幾次在PUB「巧遇」之後,女人開始會在完事後碎唸著相同的話題。   「現在的好男人都死哪去了?」   志成撫著女人保養得很細緻的肌膚,想到母親在工廠裡作縫紉工、閒暇時還 叫些手工在家裡做,那手既老又粗,小時候摸上志成的臉,疼得志成像拿砂紙磨 過臉頰似地火熱,跳離開母親一公尺的距離,直叫著「不要隨便拿妳的手摸我! 很痛耶!妳知不知道!」母親窘迫地將手收到背後。父親大概就是角落裡被遺忘 的童年玩具,連一點朦朧的印象都沒有,人前人後都唯唯諾諾得讓人瞧不起。   「我只不過是讀書比較順利了點,在工作上我也很認真地去完成,所以才能 爬到現在這個地位呀!怎麼一個個男人看到我的頭銜就一副號子看到貓的蠢樣?! 在這樣的時代,要生存就要拼了命地往上爬呀!你說,我這樣做有錯嗎?」   通常志成是不需要回應的,因為喝醉女人最擅長的就是自我安慰。志成看著 女人摻幾根白髮與眼角粉撲遮不住的魚尾紋,跟母親差不多的歲數,看起來年輕 多了。婚後的女人通常不愛打扮、保養自己,而且更碎唸。   那晚女人哭啼的特別厲害,像是早預料了那個夜晚她將要解脫的好消息。女 人醉罵著男人沒一個好東西,志成第一次發現女人的眼睛其實是水庫,第一次發 現女人是種很脆弱的生物,「只是被一個男人甩掉,再找下一個就好了。」志成 說著,然後被女人賞了一巴掌,女人跌跌撞撞地走出PUB外,從此之後志成再也 沒見過女人了,倒是後來在新聞上看見一則某大企業女經理酒醉駕車撞上電線桿, 送醫不治死亡的消息。   只有一天的新聞熱度而已,志成紅著眼眶盯著螢幕裡熟悉的女人的照片,買 了那陣子所有的報紙,把有關女人的報導全數剪下,邊剪邊喃喃地說:「為什麼 不等我長大?為什麼不等我長大?」   「嘿,小夥子,你長大以後想娶怎樣的女孩子呀?」女人支起身子,孩子淘 氣似地笑悌看著志成紅到耳根子去的窘樣。   「我、我……」   「我怎麼樣呀?」   「我要娶妳這樣的女孩!」把心底的秘密說了出口,志成幾乎懷疑自己的心 臟就要停擺了,揪著女人的表情瞧。   女人很開心的模樣,揉了揉志成的柔軟的平頭,像討到糖喫的小孩笑著,用 對小朋友說話的語調說:「我就知道你最好了!乖喔,你以後遇到像我這樣的小 女生,要照顧好人家喔。」   志成沒再說話,志成知道自己只想照顧她而已,可是她真的沒有等他長大, 用這樣徹底的方式離開他!甚至、甚至……還來不及讓她知道他愛她,她不是沒 人愛的啊!   之後,志成身邊睡的女人沒有固定,也沒有女人可以賞他巴掌。   不知道她在的那個天堂,夜還會不會冷?需要人擁抱?想著想著,志成養了 個不斷尋覓著相同體溫與氣味的習慣,在每個寒冷的夜晚。   穿過了一條條閃爍著霓虹招牌的街道,停在一個紅燈底下,志成看了眼招牌 即可辨別出哪家是牛郎店。擁有國立大學的學歷還不是一樣得在加油站、便利商 店,了不起在補習班裡作工讀生,拿那每小時七十幾塊的薪水,更高階的工作得 跟學成歸國的幾百幾千個博士競爭一個缺,怎麼比也比不完、怎麼跑也跟不上被 淘汰的速度,大學暑假找了個賣屁股就有錢拿的「缺」,「年輕就是本錢」某個 老女人軟著洩了氣的胸脯氣喘地趴在志成黝黑的胸膛上說的。   年輕就是本錢?志成想到自己接的家教國小三年級學生,滿分三百,考了兩 百九十二分還被家長罵,除了學校的家教外,還有鋼琴課、電腦課、兒童美語課 ……等課程交織成另一個男孩的童年。   「他能考這樣已經很好了。」志成說。   「我請家教是幹什麼的!我只要他的名次是全班前三名的,你用什麼方法打 罵揍我都不管,我花銀子,你總要讓我看到『成效』吧!」   「他原本數學事不及格的,這次考一百分,我覺得他已經很努力了。」   「學生就是學生,根本不懂現實!我要的是每科都滿分!要是他沒有更多的 能耐與才能就只有被淘汰的份!他是我兒子,我自己知道怎樣對他是最好的!你 要是做不來,我可以再另請高明。」   學生拉了下志成的衣角,家長發洩完地走出上課房間。   「老師,不要生氣喔。你以後也一定要來陪我喔,打勾勾。」   志成又氣又想笑地揉了揉學生的頭髮,小孩子究竟懂什麼呢?自己又懂什麼呢? 不過是生存越來越困難的事實隨著年紀增長而愈益清楚而已。   綠燈亮了,志成催下右手油門,轟轟地往前直去,轉了個彎陷入突然沉默的 天橋上。   「你看喔!這都市看起來很想睡覺,對不對?」   「很想睡覺?」   「對呀對呀!」女孩像是到了認同,更開心地認真用力點了點頭,又繼續說: 「就像跑步一樣,它不停地跑著跑著,所以它的汗都熱得被蒸發成一團一團白色又 灰色又黑色的煙呀,飄得好高好高,不知道會不會醺死住在天堂的天使。」   弱智的表妹天真聲音響在腦海伴著耳邊呼哮的風聲,國三那年春假,志成不 情願地帶表妹出門散心,就到這座天橋把車停在一邊,蹲在路邊點著菸一口一口 吸著,表妹像發現新大陸般地蹦跳著,志成還記得自己回答她:「妳還真白痴得 可以。」表妹聽不懂地繼續亂指亂興奮地叫著,深吸了口菸,志成第一次感覺到 羨慕表妹。   志成停下車,眺望浮著排氣煙塵顯得不真切的都市,從口袋摸出七星抽了根 菸,打火機正要點燃香煙存在的使命時,表妹的聲音回蕩著「一直冒汗不停地跑 著的都市……」   「啐!」志成將菸塞回口袋,「它媽的!我再怎麼跑也跟不上呀!」發動了 引擎便往小蘭的住處駛去。   沿路只有髒兮兮的流浪狗受到突然的車燈照射而倉皇奔走,像父親穿著被剪 得破爛的衣衫和平常在裡穿的黑色四角褲趴在通往火車站的地下道,不停地向路 人卑微地鞠躬行乞,頭髮像是在水溝裡泡過後撈起的麵條。      高一那年父親突然興衝衝地跑回家說找到工作,母親只瞥了一眼,每天早上 母親替父親打理得乾乾淨淨出門,但父親每次回來都比家裡頭一塊拖地用的抹布 還髒,母親沒說話,父親偶爾交了些錢給母親說是添家用,那神氣總算像個男人! 父親的臉像是停電很久的燈泡突然通電了,會發光了,家裡的人開始注意到他的 存在。   母親要開父親上班必帶的公事包時,父親像老狗藏著骨頭的地點給人發現, 怕被搶走似地慌張,身體護住公事包,難得地大叫了幾聲。   「我的東西妳別亂碰!」   「它看起來很髒,不要洗一洗嗎?」   「不、不用,我自己來。」   任誰也都看得出來公事包是父親的「秘密」。起碼這段有薪水的日子是父親 在這個家最抬得起頭、最有一家之主光芒的時候,只是像流星一樣很迅速地隕歿。   那天考完試的下午,幾個哥們說要搭火車去台中市區溜搭,經過地下道……   「喂!成仔!那不是你老子嗎?」   目光順著哥們手指的方向,見到穿著破爛的乞丐,映入眼簾的是化成灰也認 得出來的身影。哥們起哄地拉著志成圍住了「那個乞丐」,紛紛從口袋掏出一些 換成零錢打算玩電動的零錢,叮叮噹噹地模仿投籃的姿勢,漂亮的拋物線丟進小 鐵盆裡。   「成仔這是你老子嗎?」哥們的笑鬧聲回蕩在嗡嗡作響的腦谷裡。   志成強壓下胃裡翻湧欲吐的胃酸,手隱隱地發抖著,直想向前衝一把抓住不 停鞠躬的蒼老軀體,想大聲地吶喊:「不要在這裡丟人現眼!不要在這裡,你不 要這麼卑微地乞討,你能不能等我長大?等我長大賺錢回來養你……你不要這樣 子……」卻聽見自己的聲音說:「哈,開什麼玩笑!他還你老子勒!長得是有點 像啦!不過不是。走啦!不是要去PK格鬥天王?別把錢浪費在這了啦!」   志成將發抖的手握得死緊,父親聽見志成的聲音明顯地一震,像做錯事、怯 生生地放慢動作抬起頭看見了志成。   父親羞赧得紅遍了滿臉皺紋、眼眶閃著無辜的淚光,看起來就像路邊倉皇失 措的流浪狗,回到家後,父親跟母親說又被老闆辭掉了,母親狠罵了一頓,父親 的眼睛卻是看著埋頭吃飯的志成。   父親在家裡形同牆角的陰影,再也沒亮過了。   志成騎著車小心地閃避流浪狗,「會不會有天我也跟我爸一樣?」腦海不斷 地出現這字樣,促使著志成無論怎麼放浪,成績還是維持在全班前幾名。「畢業 後可以做什麼呢?」腦海卻浮不出答案,志成煩躁地更用力催下油門,想把所有 煩惱丟在速度之後,直直地往黑暗裡駛去。   轉個街角,俐落地停進一小塊白方格內,脫下安全帽、熄燈、熄火,志成抬 頭看見四樓小蘭亮著燈光的套房陽台,或許她可以不一樣吧,志成心想。或許可 以從她開始過不一樣的生活。   每個人不過想要生存、想有個點亮著燈等待自己的溫暖家庭。 (全劇終) Apr.16.2002 -- ┌─◇ [Origin] 交大材料BBS 140.113.226.31 ◇─┐ └─◇ [From] 61-57-82-223.nty.dynamic.lsc.net.tw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