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客離開之後,石桌旁只剩下和尚與少年兩人。
和尚坐在石桌旁,上上下下地打量看著眼前的少年。少年給他瞧得有
些不自在,轉開了眼睛,目光游移之間匆匆一瞥,看見和尚胸前那串菩提
念珠當中雜著一顆淺色珠子,從那珠子的色澤和質地看來,似乎不是珠貝
雲母之類,而是動物的齒牙或骨骼。
就在少年的目光停留在那珠子上的時候,和尚突然說了一句話。
「照理來說,吳鉤不該讓施主進來才是。」
吳鉤?少年心念一轉,想起小徑入口的那隻石獅。
和尚站起身來,走上兩步。「崑崙之所以用吳鉤守在門口,是因為牠
能夠分辨陰陽,可以把所有『還活著的東西』擋在林子外面……」
他說到「還活著的東西」這幾個字的時候,刻意地放慢了說話的速度。
「還……」少年不自覺地退了一步。「活著的東西?」
「是。」和尚冷不防一把抓住少年的手。「施主,您……」
那和尚的手冰冷而堅硬,看起來是血肉之軀,感覺起來卻像是石頭一
般,緊緊地鉗住少年的左腕,少年只覺得自己的手臂像是給人上了一道石
枷,絲毫動彈不得。
之後他的手掌便讓和尚給翻了過來。
只見那隻左掌掌心雖則有些細小的紋路縱橫其間,主要的三才命紋卻
消失得無影無蹤。
和尚的眉毛微微向上一挑。
「施主方才自報姓名,可是叫做謝應真?」他問。
「是。」少年說著將目光轉開,沒去看那隻被和尚鉗住的手。
「又一個姓謝的。」和尚咕噥一聲,之後問道:「施主該不會認識一
隻叫朱意的狐狸吧?」
一瞬間少年眼底掠過一絲很微妙的表情,不過他並沒有表現在臉上。
「朱意是誰?」他問。
和尚搖頭,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就在兩人沉默以對的時候,一個人影從那斷崖上一躍而下,站在兩人
身前,卻是劍客。
不知為何,他的臉色顯得異常蒼白,呼吸也顯得十分沉重。
「崑崙……」
和尚正要說話,劍客一擺手,阻止了他。
「有話回來再說罷,該上路了。」
劍客說著右肩一沉,將背上僅剩的一把劍抽了出來,跟著用劍在空中
畫出一個寬約五尺的圓。
一股強風自那看不見的圓當中吹出,風裡帶著極重的鹽味,竟像是從
海上吹過來的。
劍客一聲輕喝,將劍往空中一拋,那劍一邊旋轉,一邊以極快的速度
下墜,然而在迴旋之際,那劍越變越寬、越變越大,最後跌落在三人眼前
的,竟是一艘狹長的小舟。
而它所跌落的地方,不知何時已成了水深未及足踝的淺灘。
劍客率先涉水登上小舟,在船頭站定。
「上來吧。」他說。
少年有些猶疑,不過最後還是依言上船,與和尚對面坐下。
待二人坐定,劍客在船頭一聲呼哨,之後四周便慢慢地起了濃霧,船
身一沉,開始移動。
就在那船開始向前移動的時候,和尚將身上的念珠取下,遞到少年眼
前。
「抓著這個。」他說。
少年依言,伸手抓住了念珠。
四周的竹林逐漸消隱在大霧當中,那股海風也越發強勁。等到最後一
點綠意也消失的時候,前方的風排山倒海地呼嘯而來,少年只覺身體一輕,
要不是那串念珠,他整個人便要讓風給吹到海上去了。
船行極速,強勁的海風迫得少年完全睜不開眼睛;那和尚像是和劍客
說了些什麼,不過聲音完全被風切斷,散碎不成片段。
少年抓著那串菩提念珠,腦中一片空白,什麼也想不起來──
恍惚間,他看見一個男子。
男子的相貌和那和尚一模一樣,然而錦衣高冠,在黑暗中結跏趺坐,
神情之中帶著一股難解的陰鬱與憂傷。
『你是誰?』那男子開口問道。
『我是……』
少年張口欲答,不意卻灌進滿嘴鹹澀的海水,跟著一隻手拍在他的肩
上。
「到了。」和尚的聲音如是說。
少年睜開眼睛,發現自己全身溼透,站在深及膝部的海水裡,眼前是
一座孤矗在大海當中的陡峭石山,山壁上有條僅容一人的石梯盤旋而上,
許多人正沿著那石梯往上走。
此時日頭還未下山,市集才要開始。
「元空。」劍客自少年身後涉水而來,和那和尚使了個眼色。
和尚點點頭,之後與劍客兩人一邊一個抓著少年的手臂,自海水中飛
躍而起,落在那窄小的石梯上。
「走吧。」劍客說著在少年肩上一拍。「跟我來,不要往下看。」
※
東海,海濱。
一個蒼老、粗嘎的嗓音在東海海濱響起:
「殿下,請留步。」
被稱為殿下的白衣少女停下腳步,往那聲音來處看了一眼。
原本荒涼的海濱此時憑空出現了一座簡陋的茶棚,而方才出聲叫住她
的,正是那茶棚的主人。
一個看起來慈眉善目的佝僂老人。
她確實見過這間茶棚和這個老人,但不是在這個海濱……
「殿下,來著不善,小心。」
這回說話的是停在她腳邊一隻長約三尺、白得近乎透明的巨大蠑螈。
白衣少女沒有理會那巨螈,抬起臉,端正而白皙的臉孔上帶著一絲冷
漠的傲岸。
「公子魈要你來的?」她問。
「公子魈?」那個名字讓老人嗤地一聲笑了。「不,我是來拿『太陰
鏡』的。」
少女警覺地退了一步。
老人說著端著一只茶碗站起身來,緩步走向那少女所在之處。他一手
端碗,一手拿著柳枝,蘸著茶碗中的水輕輕地往地上灑。
那少女只覺得眼前的情景透著一股說不出的詭譎,退後兩步,轉身欲
走,卻發現身側、身後都有個老人正拿著柳枝灑水,而那幾個老人生得與
那茶棚老人一模一樣。
她往前走上兩步,卻發現眼前憑空多出了一道目不可視的高牆,明明
什麼也沒有,卻無論如何也跨不過去。
白色少女眉頭微蹙,一雙杏目微微瞇起。
老人仍自緩步前行,然而他的面目身形似是起了變化,看起來不再是
個佝僂老人,而是個相貌豔麗的紅衣女子。
眼見那楊柳枝上的水露就要圍成一圈,在少女腳邊繃成一圈的巨螈突
然叫了起來:
「弱水!殿下,那是弱水!」
弱水!
聽到這個名字的瞬間,那紅衣女子的嘴角微微揚起,像是笑了。
白衣少女心中一凜,口一張,吐出一顆光亮耀眼的白色珠子來。那珠
子像是活物一般,開始在空中旋繞。
頃刻間,原本萬里無雲的東海海濱突然烏雲密佈,下起了滂沱大雨。
※
海市,蜃樓。
「那孩子來了,重明。」
一名衣飾華貴、左耳盤著一條金蛇的男子在一盞紅色宮燈下抬起頭來,
站在他肩上的金色鳥兒聽見自己的名字,張開鳥喙,發出一聲尖銳的鳴叫。
男子伸出一根手指,在左耳那條盤曲的金蛇頭上敲了敲,之後那蛇張
開嘴巴,將一樣東西吐在男子手中。
那是一根大約只有小指末節那麼長的青銅曲錐,只見它滾到男子掌心
之中,之後像是發芽的種子一般開始生長。不多時,男子掌上便躺著一面
徑長八寸的青銅古鏡,鏡面上浮現了一個正竭力在石梯上前進的少年身影。
「他看起來實在不像個死人呢。」男子伸出一根手指,貼著那銅鏡的
邊緣滑行。「重明,你覺得到底是這太陰鏡的功勞呢,還是妙華那個小姑
娘的功勞?」
鳥兒沒有答話,轉頭用尖長的口喙清理自己的羽毛。
不過那男子似乎也不期待牠的回答,他看著鏡中的少年身影,喃喃地
道:「說到這太陰鏡……」
少年身影很快便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名全身濕透、姿容治豔的
紅衣女子。只見她在海岬上迎風而立,左手拿著一幅青色包布,右手則拿
著一面鏡子;那鏡是青銅所製,鏡背刻著四靈八卦,鏡鈕則是隻蹲伏的無
角麒麟。
太陰鏡。
只見那紅衣女子右手撳在鏡面上,看了那面鏡子最後一眼,之後「轟」
地一聲大響,銅鏡在她手下碎成齏粉。
就在那紅衣女子擊碎古鏡的當口,男子手上的古鏡也跟著一震,晃動
不已,鏡面的影像也跟著變得混沌不明。
「哈,朱意這小狐狸。」男子將手貼在鏡面邊緣,好讓掌中古鏡逐漸
恢復原有的平靜。「看來,即便有了『弱水』,咒陣沒有及時完成的話,
還是困不住那雨女的女兒哪……」
他像是發現了什麼可笑的事情一般笑了起來,笑聲未畢,他肩上的鳥
兒猛地昂起頭來,叫了一聲。
「呀,客人來了呢。」
男子將手掌收攏,圓盤狀的鏡子在他攏起手掌的瞬間消失無蹤,只剩
下那一截短短的銅錐。他的手一翻一握,之後再將手掌攤開,銅錐不見了,
變成一塊約有半個手掌大小的紅色薄片,那東西邊略呈圓形,上面生著不
規則的同心紋路,看起來像是某種動物的鱗片。
「那位劍客和他的和尚朋友都來了,重明。」男子伸手取下一旁的宮
燈。「今晚有得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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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未 部落格《月出‧流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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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兵者不祥之器物或惡之故有道者不處君子居則貴左用兵則貴右兵者不祥之器非君子
之器不得已而用之恬淡為上勝而不美而美之者是樂殺人夫樂殺人者則不可得志於天下
矣吉事尚左凶事尚右偏將軍居左上將軍居右言以喪禮處之殺人之眾以哀悲泣之戰勝以
喪禮處之道常無名樸雖小天下莫能臣侯王若能守之萬物將自賓天地相合以降甘露民莫
之令而自均始制有名名亦既有夫亦將知止知止可61-231-8-238.dynamic.hinet.net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