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一彎月牙高懸。
一葉小舟悄無聲息地劃過海面，朝岸上駛去，船身後方迤邐著一條白
色的水線。少年與那婦人靠在船首，兩人夾著那截木頭，沉沉睡著；其他
人坐在船中，或抱臂沉思，或看著水面，均是一語不發。船中所聞，只有
海面風濤，和船槳破水的聲響。
「崑崙。」和尚突然開口叫了劍客一聲。
劍客抬起頭來看了和尚一眼，意示詢問。
「他們睡著了。」和尚說著朝少年和婦人一指。
劍客聞言一驚，探出半個身子，伸手推了那少年一把。少年給他這一
推，整個人順勢倒在船板上，不過人還是沒醒過來。
「沒用的。」這時說話的是坐在船尾的童子。「他們兩個都進去了。」
「我現在走不開，」和尚看了童子一眼。「崑崙，你得把他們帶回來。」
劍客低頭看向那塊放在婦人身邊的木頭。
「我走了。」他說。
※
一開始，那不過就是個夢而已。
自己獨自一人在樹林中行走的夢境。
少年不知道自己到底走了多久，也不知道到底要走到哪裡去；他只知
道自己正在做夢，只知道自己應該要往前走。
如果想走出這個夢，就得往前走。
「沙沙─沙沙──」
身後隱隱傳來的聲響不知是風聲還是腳步聲。少年轉過頭去看了一眼，
只見來時路一片漆黑，那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像是潛伏著許多沒有面孔
的眼睛。
遊仙枕。
他進來了。
──又進來了。
計在那個念頭自心頭閃現的時候，少年發現自己的腳踢到了一樣東西。
他抬頭一看，只見眼前原本漆黑一片的樹林憑空多出了兩個鐵塔也似
的人物，一人牛頭持叉、一人馬面執戟，不知是人皮抑或獸皮的深色皮膚
掩藏不住那底下熔岩也似的肌理，四隻眼睛閃爍著紅光，口鼻彷彿就要噴
出火來。
那是陰司的鬼卒。
生時為人所役使的牛馬，其中一部份在死後在冥府出任陰司卒隸，有
些則隨判官來到陽間搜捕人魂──眼前這兩個顯然是後者。
而他的腳剛剛便是踢在那牛頭的蹄子上。
少年不自覺地退了兩步。
『你……來……了……』
一個沙啞低沉的聲音伴隨著一陣劇痛傳來，少年只覺得自己心臟上方
一痛，傳來一股布帛和人體燒炙的味道。
不，那鬼差的火叉明明還拿在手裡的……
牛頭說話時吐出一股燃燒的氣味，零星的火花噴濺出來，消失在夜涼
的空氣中。
『應真！』
一個男人的聲音傳來，少年回頭一看，一個高冠紅袍、面目模糊不清
的男人站在那裡，他手裡拿著一個像是紙卷的白色物體，整個人看上去就
像是鏡中的映影。
那男人伸出手來，觸著少年的臉。
『你可是叫做謝應真？』他問。
這是夢。
這不是真的。
不是真的。
少年一手按住胸口，轉身沒命地朝黑暗中的樹林逃奔。然而，不管他
跑得多快，跑得多遠，那火叉自前胸貫穿的惡夢依然殘存在他的記憶裡，
傷口明明早已癒合，卻痛得像是還有火在裡面燃燒。
鬼差來了，來抓他回去銷案了。
不……
少年躲在一棵樹後喘氣，極力壓低自己呼吸的聲音。
明明知道這是個夢，為什麼還是會害怕呢？這不過就是個夢啊！
少年喘息了一陣子之後，背著樹幹坐了下來。
就在那當口，他注意到樹林深處像是有什麼東西在閃動。
少年凝目看去，發現那是一道微弱的白光。那光蒼白得像是沼地的燐
火，在暗夜林中看來閃爍不定，帶著一絲詭譎的意味。
白光一動也不動，只是靜靜地在樹林深處閃爍著。
那是……
少年坐在原地看了半晌，最後站起身來，朝那道白光的方向走去。
※
白龍在海中慢慢地往下沉。
她不知道這是什麼地方，也無力去查究；海水在她周身流動，從海面
上透下來的白色光影漸次縮小，只剩下一個小小的光點。
眼前一片模糊。
『那是誰？』一個熟悉的男聲在她耳邊響起。
蟠淵哥？
『那是五姐，』一個女聲回答，語氣嬌懶而親暱。『她是我伯父東海
龍王的女兒。』
『哦？』那男聲頓了一下，之後又問：『她叫什麼名字？』
『她叫珊瑚。』
珊瑚。
白龍突然睜大了眼睛。
眼前不再是漆黑的深海，而是海水澄明如水晶、色彩紛呈的海域。
這是──東海龍宮。
※
那是某個雲霧繚繞的山頂，四周山色飄渺，在氤氳的霧氣之下透出深
淺不一的青。
劍客曾聽和尚說過，「遊仙枕」能讓人看到自己內心欲望的幻影，甚
至在那幻影中死去。但他沒有想到，這個枕頭讓他看到的幻影並不是他的
欲望，而是他的過去。
他早已遺忘的過去。
『你想娶珊瑚為妻？』說話的是一個面容嚴肅的中年男子，他穿著一
身青袍，袖手而立，山頂上的強風吹著他的衣擺，看來彷彿隨時會乘風而
去。
『是。』回話的是個背上帶著一對寶劍的年輕劍客。
那男子走到崖邊，自高處下望。『你生年不過百歲，卻想娶龍族之女
為妻？』
『是。』年輕劍客如是答道。
『我不會讓我的女兒才出嫁便死了丈夫。』男子回過頭來。『你知道
「蟠桃」嗎？』
那年輕劍客眼神一瞬，之後點了點頭。
『那麼你就明白該怎麼做了吧？』男子冷冷地露齒一笑。『崑崙。』
他明白。
他當然明白。
對東海龍王來說，這是一個幾乎不可能輸掉的賭局；對當年的他來說，
卻是一個絕無僅有的機會。
與龍女長相廝守的機會。
『崑崙。』
他轉過身去，眼前仍是白霧茫茫的山頂，然而山勢險峻，山色荒涼而
空寂，腳下的泥土寸草不生，只在前方不遠處生著一棵數十人合抱的古木。
那樹高聳入雲，樹幹足有六七人合抱大小，摸起來彷彿是溫潤的白玉，白
色的樹鬚自樹頂的枝椏垂落，交織成一道道白色的簾幕，然而枝葉零落，
只結著幾顆紅紅白白的桃子。
古木下站著一個全身泛著白光的人影。
『你是在這座山長大的，你應該明白，崑崙。』那白色人影靜靜地站
在那裡，目光低垂，看向地上一具已然化為白骨的屍體。『我的果實……
對你們來說並不全是好事。』
站在那人影面前的年輕劍客苦笑。『我明白。』
白影走上前來，伸手按在那年輕劍客胸口所掛的一顆珠子上。
『她……』它微微地傾著頭。『值得嗎？』
年輕劍客沒有回答那個問題，只是伸出手去，將離他最近的那顆桃子
摘下來，送到嘴邊咬了一口。雪白的果肉吃起來像是一團化不開的冰，一
股寒意從他的喉頭直下胃部，透進骨髓，再從裡面翻了出來，裹住他的身
體。
他還沒來得及吃第二口，拿著桃子的手就已經僵冷得再也沒辦法移動，
跟著重心一個不穩，整個人摔在地上，臉上的表情像是凍結了一般。
看著年輕的自己一動也不動地倒在地上，劍客沒有說話，只是反手握
住背上長劍的劍柄。
「吳鉤。」
在他說出那個名字的瞬間，他背上的長劍突然變成一股青灰色的氣體，
那道青氣自劍鞘當中游走而出，在劍客腳邊化為一隻青石獅子。
「把他們找出來。」
那石獅像是懂得主人所說的話，頭一搖，尾巴一擺，之後慢吞吞地自
劍客身前橫過，朝另一個方向走去
劍客轉身跟在石獅身後，沒再回頭看上一眼。
那不過就是他早已遺忘的過去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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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未 部落格《月出‧流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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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兵者不祥之器物或惡之故有道者不處君子居則貴左用兵則貴右兵者不祥之器非君子
之器不得已而用之恬淡為上勝而不美而美之者是樂殺人夫樂殺人者則不可得志於天下
矣吉事尚左凶事尚右偏將軍居左上將軍居右言以喪禮處之殺人之眾以哀悲泣之戰勝以
喪禮處之道常無名樸雖小天下莫能臣侯王若能守之萬物將自賓天地相合以降甘露民莫
之令而自均始制有名名亦既有夫亦將知止知止61-228-242-112.dynamic.hinet.net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