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市，蜃樓。
『你們想知道要如何渡過「弱水」？』
肩上棲停著一隻金色重瞳大鳥的男子高踞而坐，看著底下那兩個
穿著道服的男女。
這不是第一次有人來這裡來求登仙之路，也不會是最後一次。只
是，這些人從來就不明白，真正的試鍊是在跨過人仙之間的「弱水」
之後才會開始……
不過，他沒有必要提醒他們這些事情。別說這些想要一夕登天的
人不會因此退卻，對他來說，他也很樂意欣賞這些人自以為是的小聰
明。
底下那個年輕道士從懷中拿出了一面古鏡，那鏡是青銅所製，徑
長八寸，背後刻著四靈八卦，鏡鈕是隻蹲伏的麒麟。
『聽說「蜃樓」主人公子魈向來不做賠本生意，』那年輕道士隔
著一塊朱錦捧住古鏡。『不知您以為這面「太陰鏡」如何？』
男子笑了。他微一聳肩，停在他肩上的金鳥隨之飛起，只見那鳥
朝那年輕道士撲去，尖利的鳥喙在古鏡的鏡鈕上方一掠而過。
『師兄！』一直站在旁邊不說話的年輕道姑見勢不好，衝上前來，
像是要護衛師兄，不過那鳥一個轉折，隨即騰身而起，連鳥羽也沒碰
到兩人分毫。
『兩位不用擔心，我是不做賠本生意，不過價錢卻也公道。』高
踞在上的男子伸出右臂，那鳥停在他前臂上，彎身將什麼東西放在他
左手掌中。
『這支麒麟角我收下了，』男子以一種讚嘆的目光注視著掌中不
及一個指節長的青銅角。『那鏡子你們就帶回去吧。』
『那麼……』那年輕道士面有得色地踏上一步。
男子微笑，雙手一拍，一盞紅色宮燈引著一個紅色漆盤自裡而外
地飄了出來，盤上放著兩件青琉璃色的羽衣。
『這是用迦樓羅羽毛織成的衣服，只要穿上它，你們就能飛渡崑
崙山下的炎山和弱水，直上山頂。』
年輕道士大喜若望，接了羽衣，便與那道姑相偕而去。
那年輕道姑臨去之前，回過頭來看了那肩上站著一隻金色大鳥的
男人一眼。
男人對她微笑，之後，「蜃樓」的大門便關上了。
※
帶著露水的草葉發出一股濕潤的香氣，在晨間的寂靜中慢慢地擴散開
來。
「你要去嗎？」問話的是石像。
少年慢慢地轉過頭去。
「昨晚那無常鬼看破了我的陣法，這兩天就會有陰司的判官找上門來。」
他一字一句地說得很慢。「沒有『太陰鏡』，行不了『攝命之法』，那樣
的話，他們就看得見我……」
「你躲得過的。」石像說：「你那個陣法……」
少年笑了，笑容顯得有些慘澹。
「我並不是完全的『生者』，」他不自覺地看了那白龍一眼。「不管
是要召喚陰鬼還是丁甲神，術法都很容易回火……」
他說著捋起了右邊衣袖，只見整隻手臂又紅又腫，密密麻麻地布滿了
細小的水泡，看起來像是給燒紅的鐵烙上了一道彎彎曲曲的符印，彷彿盤
著一條小蛇似的，靠近手肘的地方還有一排凹凸不平的見血牙痕。
那是他擊破「遊仙枕」的手臂。
白龍轉過頭去，只是不作聲。
「所以──」這時問話的卻是劍客：「你要到血湖去？」
「我非去不可。」少年答得乾脆。
「你的傷……」
「我用符印把傷口封住了，」少年指了指自己的胸口。「可以撐一陣
子。」
「嗯。」劍客點了點頭「那麼，我們要怎麼上冥府去？」
聽了這話，少年顯得有些吃驚。「我們？」
「你來找我，是為了要拿回『太陰鏡』吧？」劍客上前幾步，彎身細
看方才水中幻影出現的地方。那「黃泉」之水已然與晨露混雜在一起，卻
仍能夠聞到一絲不屬於這個塵世的氣味。
「話是這麼說……」少年仍是遲疑。
「你吃了蟠桃對吧？」
就在此時，兩人身後傳來了一個聲音，是那少年的師父，化生在古木
中的女子。
這話卻是對劍客說的。
劍客慢慢地直起身來，看向古木上方那張看起來已經不大像是人口的
嘴巴。
「妳怎麼知道？」他問，不過這個問題的答案他已然隱隱有底。
「怎麼？你不知道嗎？」女子那毫無任何高低起伏的語調一時之間讓
人無法理解她是真的問了一個問題，或僅是單純的反詰而已。
「或許吧。」劍客將話模擬兩可地帶過。「妳問這個做什麼？」
「那個東西，」女子道：「你還是不要帶在身上比較好。」
劍客微微一凜。
「這……是要拿去還給一個朋友的。」他說。
「是嗎？」女子那已然遮沒在樹皮之下雙眼彷彿能夠看穿任何東西似
的。「你都已經走到這裡了，想要回頭的話，會比你還沒走上這條路之前
更難走的。」
劍客心口一跳。「此話怎講？」
「你知道我在說什麼的。」說完這句話，那化生古木之中的女子便突
如其來地中止了兩人的對話，對那少年道：「應真，你可下定決心了？」
少年轉過頭去，眉間閃過一絲遲疑，之後點頭答道：「是。」
「既然如此，我送你們到冥府去吧。」女子道：「若從東海與終北兩
處鬼門進去，沿途都有鬼差，你要是打鬼門進去，是到不了血湖的。」
「師父……」
「至於『攝命』之法，」那女子道：「以你目前的功力，不需要由我
來執行。」
「師父，可是……」少年像是急了，聲音跟著高了起來。「可是這樣
一來，妳就永遠沒辦法離開這裡……」
「那又如何？這個身體遲早得停在某個地方的。」女子對少年所提出
的情況似乎毫不介懷。「你覺得崑崙山比較好？天河岸比較好？深山比較
好？但是這裡比較不好？奈河比較不好？」
她這一連五個問題問得少年無言以對。「我……」
「應真，」女子道：「世上之事，有天主張，亦有你自己主張。」
少年抬起頭來，看著那張色澤焦乾的嘴唇。
「事情由得你主張，你得自己作主；你主張不成，才是由天。」女子
的話聲頓了一頓，之後又道：「此去冥府，由誰作主，但憑你自己了。」
「師父……」
那女子沒再說話，化生在古木中的嘴唇閉合收緊，而古木附近的地面
開始微微晃動起來
初時那只是輕微的搖晃，之後整個地面開始震動，彷彿地底下有隻正
要破土而出的巨獸。
震動持續著。
而那古木開始起了變化。
只見一道道深褐色的脈狀網絡慢慢地爬上了那兩片嘴唇的周沿，交錯
地織成一層層網子一般的東西，疏落地覆住了那張嘴巴。
之後是另一層、又一層、再一層……
白龍看著眼前匪夷所思的景象，只是皺著眉頭，縮在那禿髮婦人身後；
一旁的劍客注視著古木，臉上的表情說不出地古怪；而那少年低著頭，咬
著牙，只是看著腳下微微起伏的地面。
不多時，那地面陡地一震，之後上上下下地劇烈擺盪起來；未幾，地
底下傳來一陣「劈啪劈啪」的聲響，跟著一道黑色的光芒自古木中心直沖
而上──
「──啪！」
古木裂開了！
一道約有兩人高、僅容一人側身進入的縫隙，就從古木的根部直剖而
上，在少年的眼前開啟。那古木仍是枝繁葉茂，泛著白光的枝條與密生的
樹鬚帶著一股沉穩而緩慢的古老氣息，只是已經完全看不出女子先前化生
其中的痕跡。
這是弱水彼岸的果實對那女子的許諾。
永生的許諾。
一隻大手輕輕地拍上少年的肩。
「走吧。」劍客說。
少年白著一張臉，緩緩地點了點頭，之後撮唇呼哨一聲，那脾氣倔強
的老驢這回倒很聽話，尾巴一擺，便慢慢地踱了過來。少年伸手抓住老驢
的鞍轡，正要舉步，一個女聲從兩人身後傳來：
「等等，我也要去。」
兩人回過頭去，聲音的主人自然是白龍。
只見她此時已然化為人形，站在那禿髮婦人身畔。
「……我不會讓你把迦樓羅王放出來的。」她說。
少年低頭看著手上的那只玉瓶，之後抬起頭來看著她，低聲道：「我
知道。」
少年說著將那隻拿著瓶子的手微微舉起，五指纏結，將整個瓶子「包」
在裡面，之後朝五指中心的孔隙吁了一口氣。只見早先那淡青色的煙蟲自
他口中吹出，這回它沒有說話，只是沙沙沙地繞上他的手指，再鑽進他的
手心。
等那煙蟲消失，少年攤開手掌，那瓶子竟已不在他手上了。
「對不起。」他說轉開了目光。
白衣少女一言不發地抿緊嘴唇，之後拉著那禿髮婦人走上前去，從少
年與劍客身邊擦過，率先走進了古木根部的縫隙。
白色的身影很快地便消失在黑暗當中。
「喂……」
少年沒能叫住她，回頭看了劍客一眼，點了點頭，之後拉著老驢便行
跟上。
古木根部的縫隙很窄，但少年身形瘦小，倒沒什麼問題，只是那老驢
軀體笨重，怎麼看也擠不進去。然而，在那老驢將頭探入縫隙當中之後，
牠的身體便像是柔軟的麵糰一般順著那道縫隙的形狀慢慢往上下兩邊拉長，
最後竟然便這樣擠了進去。
「那驢子有古怪。」就在老驢的尾巴將要沒入那道縫隙的當口，另一
個聲音傳來，卻是那僧人的石像。「那孩子一路走來都帶著牠，想來也不
會是因為牠什麼地方都進得去」
「元空。」劍客轉頭看向那尊石像。
「崑崙，我贏了你一盤棋，」石像的眼神空洞，但聲音當中帶著一絲
遺憾。「你可別想賴。」
劍客點頭。「那是當然。」
「此間事情一了，記得帶個棋盤過來。」石像說：「站在這裡不能動，
可是很累人的。」
劍客的嘴角隱隱浮出一絲看起來像是微笑的表情。
「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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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未 部落格《月出‧流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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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兵者不祥之器物或惡之故有道者不處君子居則貴左用兵則貴右兵者不祥之器非君子
之器不得已而用之恬淡為上勝而不美而美之者是樂殺人夫樂殺人者則不可得志於天下
矣吉事尚左凶事尚右偏將軍居左上將軍居右言以喪禮處之殺人之眾以哀悲泣之戰勝以
喪禮處之道常無名樸雖小天下莫能臣侯王若能守之萬物將自賓天地相合以降甘露民莫
之令而自均始制有名名亦既有夫亦將知止知止可以不殆譬道之在天61.228.241.180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