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劍客在草廬中閉門不出,幾個人圍坐在石桌旁過夜。
春日的夜晚,天氣尚暖。少年與婦人在龍珠旁席地而坐,身上各裹著
一條薄毯;而童子坐在石桌上,縮著腳往下看,目光絕不與和尚相接。
和尚點燃了一個小小的火堆,就地盤膝坐下,之後從身後拿出一碟燒
餅、一把銀柄酒壺和四只銀杯,給在場四人斟上酒水,之後拿起杯子,一
飲而盡。
就在和尚喝完第一杯酒的時候,少年開口問了一個問題。
「前輩,」少年指著一旁收入了「遊仙枕」的龍珠,問道:「這顆龍
珠,是『蜃樓』那位珊瑚公主送給崑崙前輩的吧?」
和尚望了龍珠一眼,小小的珠子在火光中染上一抹霞紅。
「我想是吧。」他說。
「那應當是很要緊的物事才對。」少年的語氣顯得有些不安。「我不
該擅作主張……」
「事情做了就做了,後悔無用。」和尚笑得坦然。「眼下也該是崑崙
把這件事情作個了斷的時機。」
那禿髮婦人抬頭看向和尚。
「了斷?」她問:「了斷什麼?」
和尚的目光朝婦人的方向斜睨而去。
「如果不是東海那位公主和她的父親,」和尚的口氣彷彿是在教訓三
歲小孩。「崑崙也不會把自己搞成現在這樣,哪裡也去不了吧。」
他說完這話,又自彎腰斟了一杯酒。
「哪裡也去不了?」禿髮婦人皺起眉頭。「什麼意思?他不是才去了
『海市』,又出去……」
「妳對崑崙和東海珊瑚公主的事知道多少?」和尚打斷了婦人的話。
婦人微微一怔,之後十分謹慎地道:「水族……至少錢塘水族是這麼
說的,說是崑崙先生到東海龍宮,請求龍王將珊瑚殿下嫁給他,龍王不答
應,之後崑崙先生就離開東海,住在一個用弱水圍成的咒陣裡,不再與珊
瑚殿下見面。」
「這麼說倒也沒錯……」
和尚臉上露出一絲諷刺的笑,又喝了一杯酒,之後道:「貧僧長話短
說罷。總之,當年崑崙去向東海龍王求親的時候,龍王提出了一個條件。」
此時少年、婦人、甚至那坐在石桌上的童子全都屏氣凝神,聽他說話。
「東海龍王對崑崙說,龍的歲壽可有萬年,但人的生年不滿百歲,因
此他要崑崙先求得長生不老之術,之後才將珊瑚公主嫁他。」
少年心口一跳。「長生不老之術?」
「但凡修道之人,都能藉修行之功來延年益壽。」和尚道:「但要真
的做到肉身不老,那是絕無可能。」
少年輕輕地點了點頭。
「崑崙也是這麼對東海龍王說的,不過,就在那時候,龍王為他指出
了一條明路。」
「什麼明路?」婦人問。
和尚輕輕一笑。「蟠桃。」
蟠桃?
婦人正要說話,放在她膝前的龍珠當中湧出一道白煙,一個清亮的女
聲從那道白煙裡響起:「蟠桃?」
白煙逐漸聚成一個年少女子的身形。
「殿下!」婦人見了那少女,當下什麼都忘了,大叫一聲,伸手想碰
觸那道白煙,卻撲了個空。
「阿榮。」那白龍所化的少女彷彿有些過意不去似地看了婦人一眼,
之後轉過頭去,問道:「崑崙山那棵桃樹的果實能做什麼?」
「這妳可有所不知,不過……」和尚轉頭看著少年。「你知道吧?」
少年點點頭。
「那是一種……功效很強的外丹。」他說。
那白衣少女蹙起眉頭,而她身邊的婦人開口問道:「外丹?」
「這個嘛……」少年意會到對方完全不懂修仙之道,低著頭想了想,
之後道:「所謂『外丹』,是修道之人所服食的藥餌,可以輕身健體,延
壽升仙。不過這個辦法並不是很穩妥……」
龍族主僕對看一眼,仍是不解。
「對龍族來說,蟠桃和一般果子確實沒什麼兩樣。」和尚笑了。「不
過,要是裸蟲吃了蟠桃,那是必死無疑。當年崑崙服食之時,修道已有小
成,雖不致死,但是……」
「但是?」少女揚起頭來。
「但是,」和尚頓了一頓。「有些事情,他再也記不起來了。」
「記不起來?」少女的表情有些錯愕。「你是說……他忘了五姐?」
「不是『忘了』,」和尚搖頭。「他記得珊瑚公主,也還記得以前發
生的大小事情,只是對他來說,珊瑚殿下和你、和我、和他在路上遇到的
陌生人都沒有分別了。」
「這……這怎麼可能!」少女那對黑白分明的杏眼末梢向上揚起,目
光中盡是不信之意。
和尚笑了笑,沒說話。
就在這時候,一旁的少年拿起一根枯枝,輕輕地在地上敲了兩下。
「外丹的作用很難說。」少年的語調有些平板,手裡的枯枝在地上隨
意點畫著。「每一種丹方都有它的效用,但是也會產生一些意料之外的後
果,這種作用因人、因地、因事而異,即便是最高明的方士,也無法完全
預知會發生什麼樣的事情。」
四周一下子靜了下來,柴火燃燒的劈啪聲在夜色之中清晰可聞。
「外丹的威力越強大,服食的結果就越難以預料。不過……」少年說
到此處,抬起頭來,看向那白龍所化的少女。「如果東海龍王是想要阻止
崑崙前輩與珊瑚公主的婚事。在這一點上,他確實用對了東西。」
「什麼意思?」少女心中隱隱升起一絲不祥之感。
「因為『蟠桃』能讓人長生不老。」
此時說話的不是少年、也不是和尚,卻是一直沉默不語的紫衣童子。
「妳知道什麼叫做『長生不老』嗎?」童子問。
那白衣少女只是看著他,沒有說話。
「所謂『少思寡慾,可得長生』,」那童子臉上帶著一絲奇異的微笑。
「但凡世間萬物,陰陽調和,水火既濟;為了長生不老,那些吃了蟠桃卻
沒死的裸蟲體內主宰七情六慾的『陰』就會被慢慢地驅除,好成為『純陽』
的真人。」
那童子抬起頭來,與少女四目相對。
「忘了也好,不記得也罷,妳要怎麼說都行。」他說:「總之,他沒
有感情,也不會再掛念對方了。」
「這……這……」少女彷彿被那童子的表情和話語震懾住了,幾度想
要開口,最後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四周只聽得見火堆中木柴燃燒的聲音。
再度開口說話的人仍是和尚。
「我曾聽人說起,東海龍王非常厭惡修道之人。」他的語氣平淡,像
是在敘述一件顯而易見的事實。
聽到「東海龍王」四字,少女臉色一暗。「他討厭龍族以外的所有族
類。」
「在這點上,崑崙是犯了他的大忌。」和尚說著沉沉地嘆了口氣。
「只是,長生不老乃是逆天之事,東海龍王不願意將自己的女兒嫁給異類,
也不該要崑崙去送死……」
那白衣少女咬著唇,不再言語。
之後便無人再接口了。
※
眾人各抱心事,一夜無眠,天還未亮,少年便已裝束停當。
次日,清晨的露水未乾,劍客便自屋裡走了出來。他似乎也沒有睡好,
看上去仍是十分疲憊,只對和尚說了一句:「你們先走,我來關門。」
當下一行人自林中石徑往下走,和尚領頭,之後是少年與帶著龍珠的
婦人,之後是那紫衣童子,劍客殿後。
經過小徑出口處的石獅時,石獅沉默依然,少年卻不自覺得縮了一下。
眾人魚貫而出,劍客踏下最後一階石梯,轉過身去,又退了兩步站定。
「吳鉤。」
聽到劍客的呼喚,青石雕成的獅子突然張開嘴巴打了個呵欠,轉過頭
來,抖了抖牠頭背上的石鬃。
只見劍客左肩一沉,將背上那支空的劍鞘摘了下來,拿在手中,右手
五指結成手印,自那劍鞘的吞口緩緩地朝尖端移動。那劍鞘在他指下冒出
一團金光,待劍客右手印訣行至劍鞘末端,那鞘便像是活物一般躍入空中,
往竹林的石徑奔了過去!
劍客雙手一拍,那整座竹林紛紛往中央推進,直如兩扇正要關闔的門
板,說時遲,那時快,就在群竹聚攏之時,劍鞘所化的金光便正面撞上了
那兩道「門」,而那即將被關鎖在門板之後的石獅一躍而出,與那劍鞘正
面交會──
頃刻間,石徑兩側的竹林成了真的門板,門上掛著一個面目猙獰的黃
銅獅頭,嘴裡橫咬著一把利劍。
林中的小徑不見了,石桌與林中的草屋也不見了,此刻劍客的居所看
上去過就是一座尋常的破落山居。
劍客轉過身來。
「走吧。」他問那少年:「往哪個方向?」
「往……往北。」少年原本看著那咬著寶劍的黃銅獅頭,給劍客這一
問,猛一回神,牽著驢子走上兩步,道:「前輩,我有一事相求。」
劍客與和尚兩人同時看著他。
「此去路途遙遠,」少年的神情看起來有些不安。「不過,不論如何,
請不要在有人聚居的地方過夜。」
劍客看他一眼,丟下一句「知道了」便又回身繼續往前走。
和尚走過來,拍了拍少年的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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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未 部落格《月出‧流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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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兵者不祥之器物或惡之故有道者不處君子居則貴左用兵則貴右兵者不祥之器非君子
之器不得已而用之恬淡為上勝而不美而美之者是樂殺人夫樂殺人者則不可得志於天下
矣吉事尚左凶事尚右偏將軍居左上將軍居右言以喪禮處之殺人之眾以哀悲泣之戰勝以
喪禮處之道常無名樸雖小天下莫能臣侯王若能守之萬物將自賓天地相合以降甘露民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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