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與劍客兩人跟在那三尸蟲身後往前走,也不知走了多久,前方隱
隱閃現一道半明不滅的光,同時傳來一種奇怪的聲響。
那是水聲。
不是岩石間細細的流水,也不是自危壁直奔而下的飛瀑,那水聲聽來
十分舒緩,像是一條寬闊的大河。
少年只覺得自己胸口那道被符咒封住的傷口彷彿感應到了什麼,開始
隱隱作痛。
他的手心開始冒汗。
他很想把眼睛閉起來,或許也真的這麼做了,但是他並沒有停下腳步,
仍是一步一步地往前走。
『應真,此去冥府,由誰作主,但憑你自己了。』
師父的話在他耳邊響起。
問題是,師父,我並不明白自己要什麼……
婆婆已經死了,我到底是應該把「太陰鏡」丟開,到冥府地獄的刀山
油鍋上滾過一回之後再世為人比較好?還是把「太陰鏡」拿回來,在陽間
躲一輩子比較好?
這兩條路都不是我自己選的,也不是我自己能選的。
我作得了主嗎?
就在此時,一陣冷冷的陰風吹來,帶著一股奇異的寒冷氣息。
「到了。」劍客在少年身旁站定,舉目望向四周的景色。
那是個寒冷而荒蕪的河岸,四周飄著一層濃霧,兩人視線所及之處盡
是灰撲撲的石頭,只有前方那條寬廣的大河從中穿過。
少年踏上一步,低頭看著那河。
河水的顏色很深,看起來和用松煙墨磨出來的墨汁沒兩樣。
「要渡河嗎?」劍客問。
少年看著在自己跟前盤旋的三尸蟲,點了點頭。
「那……」
劍客正要說話,一個突如其來的聲音劃破了周遭死寂的濃霧,從那深
不見底的奈河上游傳來:
「我說阿傍,你呀──實在是不大會撐船呢。」
少年與劍客兩人往那聲音的源頭看去,只聽得另一個聲音咕噥兩句,
也聽不清他說了什麼,跟著一艘平底小船便從濃霧中暴衝而出,「砰」地
一聲撞上了兩人跟前的河岸。
「……看來說你不大會撐船還真是太抬舉你了。」先前的那個聲音說。
只見那船上挑著一盞搖搖晃晃的青黲燈籠,燈旁有兩個人,一坐一站;
一個站在船首,手裡拿著一支船篙,另一人坐在船尾晃著手裡的白紙扇,
雖然小船整個撞上河岸,這人看來還是悠閒得很。
那船剛撞上岸邊,船首撐篙的人便跳下船來,專注地擺弄那隻折彎成
兩截的船篙,完全沒看到岸上這兩人一驢。
看見那人的模樣,少年心中一跳,手腕一轉,剎時間已將慣用的符咒
拿在手裡。
那人一身黑衣,皂隸打扮,然而那看起來極為強壯的頸子上卻頂著一
顆深茶色的牛頭,頭上牛角隱隱泛著青光,牛蹄也似的手抓著長篙,顯得
不甚利便。
那不是人,而是「牛頭」。
牛頭是陰司常見的下等鬼卒,生前多半是受人役使的耕牛。
少年的目光盯著那牛頭的一舉一動,然而劍客第一個注意到的卻是那
坐在船尾的人。
這人頭上斜挂著一頂紫金冠,身披絳紅袍子,手裡拿著一把黑烏烏的
折扇,看起來像個不修邊幅的陰司判官。這還罷了,此人最奇怪的地方在
於──
他生得十分「細長」。
這人雖是坐著,看起來卻比一般直立的成人還高上一截,除此之外,
他還生得極瘦,身上那件絳紅袍子空蕩蕩的,直像是晾在竹竿上似的。而
他頂在那身衣服上的頭也生得十分古怪,兩旁臉頰深陷,眼皮子像是給膠
黏住了,只留下兩道又細又長的窄縫,底下兩顆黑白分明眼珠滴溜溜地轉。
簡直是在骷髏外面覆上一層人皮的乾屍。
那怪人看看少年與劍客,又看看那牛頭,長長地嘆了口氣。
「我說阿傍,這節骨眼上你就別管那船篙了罷。」那怪人一動不動地
坐在原處,聲音不急不徐地拖得老長,彷彿是夏日傍晚在自家門口碰上了
前來串門子的鄰居。
那牛頭聽怪人這麼一說,抓著那折彎的船篙回過頭來,看到眼前這兩
人一驢,眼睛瞪得老大。「你們……」
「欸。」船上的怪人扇子一揚,沒讓牛頭繼續說下去。「阿傍,你少
說兩句。」
牛頭抓著那截長木頭閉上了嘴,而那怪人上上下下地打量著少年和劍
客,骷髏般深陷的眼中浮出一絲有趣的神色。
「兩位小哥有尸蟲引路,想來也不是在這奈河旁邊迷途了。那麼……」
怪人的聲調仍是拖得老長。「你們希望我和阿傍拿你們怎麼辦呢?」
「你是誰?」問話的是劍客。
「我是冥府判官。」那怪人手中摺扇一展。「這事原本也不怕你二人
知道,判官這個營生嘛,就是要把隨便亂跑的傢伙丟回他該去的地方喲。」
他說著自顧自地笑了起來,一口森森白牙在冥界的幽光中閃閃發亮。
※
東海龍宮,大殿。
這一日,來自北國的迎親隊伍齊集,浩浩蕩蕩地準備從東海循海路返
回極北龍宮。
先導的水族已然出發,身為新郎的北海三世子與陪同迎親的水族臣屬
此時聚集在東海龍宮大殿,只等新婦拜別父母,便要啟程。
「蟠淵殿下,吉時就要過了,您要不要我進去問一聲?」一隻巨大的
海龜游上前去,悄聲在那黑龍耳邊問了一句。
那黑龍慢慢地抬起頭來。
「不用了。」他說:「再等等吧。」
海龜點頭退下,其他同樣來自北方的水族見他與世子說話回來,當即
圍了上去,叨叨呶呶地耳語起來。
黑龍的目光看向大殿另一側前來為新婦送別的龍族親屬。
他在東海待了這幾天,誰都見了,卻始終沒見到來自錢塘龍宮的水族。
他問了宮中的總管,那總管支吾了半天,也沒說出個所以然來。
北海與錢塘當年確有聯姻之議,雖然這樁婚事因父王去世一直沒能確
定下來,不過他心裡很清楚,錢塘龍君確實有意招自己為婿。而驪珠……
想起那隻總是纏著自己不放的小白龍,一抹笑意隱隱浮上他眼角。
北海錢塘素來交好,雖則隔了遠些,但他是看著驪珠長大的,比自家
兄弟還親。這回來東海迎親,雖然一直沒見著面,但聽說天山龍王最近打
算要向錢塘龍君提親,那丫頭身量還沒長足呢,說不定過兩年便要嫁到西
方去了……
「來了,來了。」
他抬起頭來,只見一群水族簇擁著新娘來到大廳。
「珊瑚殿下拜別大王、王后。」
只見兩列銀魚出列前導,之後新娘上前,在大殿王座之前伏身而拜。
「父王,母后,女兒這便到北方去了。」她低著頭,輕聲道:「以後
女兒不在東海,還請父王母后善自珍重,勿以女兒為念。」
龍母起身扶起女兒,只是泣不成聲。
「這是大喜日子,妳這麼哭哭啼啼的,成什麼樣子。」東海龍王看了
妻女一眼,之後起身,看向一旁侍立的女婿。「蟠淵,我這女兒從今便交
給你了。她今日嫁你為妻,日後是你兒女的母親;若她有了什麼不是,你
能擔待,便自擔待,你若不能擔待,東海這裡自有擔待。我這話,你可明
白?」
那黑龍連忙上前,躬身為禮。「蟠淵絕不會讓公主受半點委曲,請您
放心。」
東海龍王見他如此說,回過頭去,對那龍母道:「好了,妳也別哭了,
要是誤了吉時,對不住親家。」
他此言一出,龍母依依不捨退了一步。新娘抬起頭來,與父親四目交
會,之後深深一拜,沒有說話。
「珊瑚,」東海龍王立在原地一動不動,只道:「妳今日離了東海,
便不是我的女兒,而是北海的媳婦。從今日起,難比往常,凡事要省戒些,
明白麼?」
「是。」那新娘輕聲答了一句,之後道:「女兒就此拜別。」
黑龍連忙上前,將新娘扶起;她抬起頭來,對他微微一笑。
剎那間,眼前這殿上的一切再也不在他心上。
先前來問過話的海龜上前來說了什麼,黑龍心不在焉地點了個頭。一
直到迎親的隊伍啟程之前,他眼中都只看到他那美麗的新娘。
她是他的妻子了──他心滿意足地想──而且,他們就要回北海去了。
不會有問題的。
這一切都不會有問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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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未 部落格《月出‧流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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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兵者不祥之器物或惡之故有道者不處君子居則貴左用兵則貴右兵者不祥之器非君子
之器不得已而用之恬淡為上勝而不美而美之者是樂殺人夫樂殺人者則不可得志於天下
矣吉事尚左凶事尚右偏將軍居左上將軍居右言以喪禮處之殺人之眾以哀悲泣之戰勝以
喪禮處之道常無名樸雖小天下莫能臣侯王若能守之萬物將自賓天地相合以降甘露民莫
之令而自均始制有名名亦既有夫亦將知止知止 125-232-194-8.dynamic.hinet.net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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