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客正站在一座熟悉的森茂竹林之前，凝視著那站在竹林之側的龍女。
塵封的記憶慢慢地從水底下浮出，雖然仍是模糊不清，但是那搖擺不
定的光影慢慢地在他心中打開了一絲微小的縫隙。
一股熟悉的冰冷攫住了他的心臟，他只覺得胸口猛地顫了一下，之後
心跳便整個靜止了，而他的意識也像是被捲入虛無的空白，在那空無一物
的冰冷海面漂流著。
但是他的身體仍站在龍女身前，面無表情地看著她。
「你不喜歡我了嗎？」龍女突然開口問道。
劍客隔著那層虛無注視著她。她問話的的時候低著頭，聲音很輕，彷
彿她現下所說的話必然會觸怒他，但她還是必須說出來。
「殿下，您請回吧，不要再到這裡來了。」他聽見自己的聲音如是說。
「崑崙，你到底在崑崙山上做了什麼？」她問：「是蟠桃嗎？」
蟠桃？
一瞬間，劍客想起了那棵光華遍地的白色古木、包圍在古木當中的金
色火燄、和那火燄當中的紅衣女子。
只是，此刻站在那火燄當中的紅衣女子並不是狐女，而是此時站在他
跟前的她。那金色火燄恣意捲上了她的衣裾，從火燄底下冒出的黑色煙霧
冉冉上升，纏上了她的頸子──
不……
「珊瑚！」
他大叫出聲，卻發現眼前像是有人吹滅了蠟燭似的，變得一片漆黑。
眼前的龍女和那金色的火燄轉瞬間全都消失無蹤，四周只剩下冰冷的
濃霧、深黑色的河水、和那三三兩兩在空氣中晃動不定的青碧幽光。
而先前那種連心臟都要凍結的冰冷感受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
股置身烈燄之中的燒炙感。
「你明白了嗎？」
一個熟悉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他抬起頭來，赫然發現眼前那些個閃
爍不定的油碧色光芒看起來像是個極其高瘦的人形。
「你……你不是陰司的判官……」劍客只覺得自己全身如墮火窟，明
明置身在寒冷的奈河河岸，左手卻開始出現燒傷也似的水泡。
混沌的意識底層有什麼東西蠢動著。
「呀，」那聲音笑了。「你想到的就只有這些嗎？真是個無趣又遲鈍
的男人呢。」
「你到底想做什麼？」
「這個嘛……」那人形的聲音拖得老長，跟著咧開大嘴，打了個呵欠。
「你這話問得不對。」
那磷火般閃爍的綠色人形在劍客身前約莫五尺的地方盤腿而坐，右肘
靠膝，手掌則支在臉上；那張臉的眉眼被拉到左耳的方向，口鼻則還留在
原處，看起來說不出的古怪，而這人形右手那五根長得不像話的手指拿著
一把摺扇，在下巴上有一下沒一下地敲打著。
而此時劍客的左手手掌表面已經被一股燒得很緩慢的黑色火燄整個燒
去，那層皮底下的手漆黑如夜，看起來就像是把手浸在墨汁裡頭。
看起來完全不像是人類的手。
「這話問得不對？」劍客的右手像是要阻止那火繼續往上燒似地緊扣
在左手腕上，臉上浮出一絲淺淺的冷笑。「那麼，什麼才是對的呢？」
「你。」那顆頭上看來像是眼睛的兩道裂縫微微瞇起，像是很有興味
似地看著劍客的臉。「你這個人本身就是個再正確不過的答案。」
再正確不過的答案？
劍客看了自己的左手一眼。
他的左手手掌已經完全不會感到疼痛，更甚者，那隻手像是從桎梏中
掙脫了似的，感到前所未有的輕鬆。
這是個……再正確不過的答案？
『你吃了蟠桃對吧？』
那化生古木之中的女子所說的話在他腦中響起。
『妳怎麼知道？』
『怎麼？你不知道嗎？』
他應該知道什麼？他錯失了什麼東西？
劍客又看了自己的左手一眼，跟著抬起頭來，看著坐在自己面前的那
個人形。
眼前這奇異的人形之前也問過他類似的問題。
有什麼事是他應該明白卻不明白的麼？
或許是吧。不過……
「我沒那個閒工夫和你打啞謎……」劍客像是下定了決心似地慢慢鬆
開抓著左腕的右手，反手握住背上那把劍的劍柄，喚道：「吳鉤！」
他背上另一個空的劍鞘開始發出奇怪的聲響，之後一隻石獅子從裡面
探出頭來。
那綠色的人形看著石獅，微微皺起眉頭。
「我不知道你要做什麼，也不明白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劍客的臉上
出現了一種帶著挑釁意味的笑容。「不過我還有事要做，恐怕是沒辦法在
這裡陪你耗下去了。」
※
少年醒來的時候，劍客、老驢、判官、牛頭、奈河與小船全都消失了。
先前的大霧已不復見，此時放眼看去，是一望無際的血色花海；那纖
細而捲曲的瓣蕊和枝葉與焦黑的花骸盤繞在一處，縱橫交錯地織成細密的
網絡。空氣中濃烈的花香與一股悶熱的腥甜氣味混在一起，形成一股令人
暈眩的味道。
少年站起身來，看著眼前的景象。
一陣嗡嗡嗡的鳴動聲在他身後響起，少年一驚，卻發現他帶在身邊的
尸蟲開始以極快的速度開始繞著自己打起轉來。
他抬起頭來，只見左前方不遠處的花海中隱隱約約閃著青光。
那是……
他右掌虛握，輕輕地朝裡吹了口氣，之後自右手拿出一個大約三寸高
的盤龍翠玉小瓶，而另一隻發出明亮青光的尸蟲開始在他身邊盤繞。
此蟲名為三尸，自然共有三隻。
一隻用來在冥府引路，一隻用來隱藏公子魈所交付的玉瓶，最後一
隻……
少年的臉色變了，邁開步子，向前走去，誰知才走出兩步，腳下一
空，竟自往下墜落，「噗」地一聲整個人掉進某種黏稠的深色液體當中。
那血紅花海底下的深色液體當中。
少年抬高了手，湊上去聞了聞。
是血。
這是……血湖！
少年瞪大了眼睛，然而就在此時，他身邊的那兩隻尸蟲開始發出一種
細細的嗡鳴聲，與不遠處另一個聲音互相應和著。
「這裡……在……這……裡……這裡……」
少年稍稍猶豫了一會兒，隨即排開密生的花叢，繼續前進，來到那亮
光的源頭。
只見那花海當中有叢纏在一具破碎白骨上的焦黑花骸，而那第三隻尸
蟲就在一旁打轉。
那確是他的尸蟲。
先前經他派遣而藏在狐女身上的尸蟲。
少年顫抖著伸出手去，想將那焦乾的黑色殘骸從白骨上頭剝除。然而
那黑色的細絲牢牢地固著在那殘缺的白骨上，竟是分拆不開。他試了又試，
只是無法成功，最後只能頹然地看著那固執地附在白骨上的黑色花骸。
婆婆，妳就那麼恨他？那麼恨妳自己嗎？非得這樣在這血湖中無止無
盡地糾纏下去不可？
曼珠沙華是象徵六道眾生七情六欲的欲望之花，依照常理，它會隨著
肉身的死亡而燒化，在冥府深處的血湖腐朽，等到它們隨著血湖的自然消
解，使魂魄潔淨，以便進入下一世的輪迴。然而，在五雷天火擊燒之後，
眼前殘留在血湖中的那白骨和花骸的主人已經魂飛魄散，無法再投胎轉世
了。
少年注視著那焦乾的殘骸。
一個是自己生身之父，一個是養育自己數十年、對自己呵護備至的婆
婆。他不能也不想論斷這其間的是非恩怨，他只知道，不論是父親、還是
婆婆，於情於理，他都不能撒手不管。
既然婆婆的執念讓這花骸和白骨無法沉於血湖，那麼，至少將它帶回
去供養吧。
「你在這裡啊。」一個聲音從他身後傳來。
少年回頭一看，只見先前為判官撐船的牛頭站在湖邊，蹄手中仍是箝
著那長長的船篙，只是那木篙頂部不知何時多出了一個被黑色火燄燒得通
紅的鐵叉頭。
「你……」
少年往後退了一步，眼前持著火叉的牛頭、胸口燒灼的疼痛與背上涔
涔而下的冷汗在在都讓他回想起當年胸口被火叉貫穿的恐怖感。
「我不想為難你，」牛頭嘆口氣，拿起火叉。「不過該做的事總是要
做。」
少年又退了一步。
是他眼花嗎？牛頭後面似乎又出現了另一個鬼卒？不，那是……
「鬼王原本是要自己來的，」牛頭一邊喃喃自語似地和少年說話，一
邊往這邊走來。「不過呢，他很中意你那個朋友……」
朋友？
一時間，數個念頭電石光火低般地自少年腦中掠過。
少年他一邊聽那牛頭說話，一邊伸出手去，將兩隻尸蟲攏在手中。他
手掌虛握，在空中一個迴旋，之後舉手就口，朝裡面吹了口氣，之後問道：
「你們把劍客前輩怎麼了？」
「這個嘛……」牛頭停下腳步，想了一想。「這就要看他自己了。」
「是麼？」少年點點頭，跟著一聲呼哨。「李子！過來！」
在牛頭還沒意會過來的時候，有樣東西他身邊掠過。
是少年帶在身邊的座騎。
不過，出乎牛頭意料之外的是，那隻老驢就這樣踏進了浮在血湖之上
的花海，完全沒有下沉的跡象。
少年伸手抓住老驢的韁轡，左腳踏上鞍蹬，一翻身坐了上去；跟著一
道亮晃晃的藍光自他手中飛出，纏上了牛頭手中的火叉。
不明所以的牛頭抬起頭來，看了少年一眼。只見少年朝他那虛握的手
掌當中吹了一口氣，跟著自己拿在手中的火叉便無聲無息地消失了。
「拿了你的火叉，真是對不住，不過……」少年看著牛頭的目光帶著
些許歉意。「你能告訴我要上哪才能找到迦樓羅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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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未 部落格《月出‧流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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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兵者不祥之器物或惡之故有道者不處君子居則貴左用兵則貴右兵者不祥之器非君子
之器不得已而用之恬淡為上勝而不美而美之者是樂殺人夫樂殺人者則不可得志於天下
矣吉事尚左凶事尚右偏將軍居左上將軍居右言以喪禮處之殺人之眾以哀悲泣之戰勝以
喪禮處之道常無名樸雖小天下莫能臣侯王若能守之萬物將自賓天地相合以降甘露民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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