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密林。
萬籟俱寂的子夜，黑暗幽密的樹林中靜靜地篩落點點月光。
「唰─唰──唰─唰──」
一個輕捷的足音在黑暗中直朝樹林中心奔竄而去，最後在林中一顆巨
大的白色樹木前方竄入月光的映照之中。
那是一隻瘦伶伶的灰色狐狸。
牠停下腳步，喘了口氣，之後抬頭喚道：「元君！」
「阿管？」一個清冷的女聲在林間響起。「妳來了？應真呢？」
「元君……」那灰狐懊惱也似地低下頭去。「朱意那丫頭……她把
『太陰鏡』給……毀了。」
一時間，林中只聽得見風過樹梢的沙沙聲響。
半晌，那女聲方又問道：「……這是怎麼回事？」
灰狐的尾巴不安地掃動起來，仍是不敢抬頭。「我們到『海市』去了……」
「海市……」那女聲靜了半晌，之後開口道：「阿管，我去了『海市』
之後出了什麼事，妳是最清楚的。」
灰狐低頭不語。
「公子魈怎麼說？」
「他說，與其費力破解那個咒陣，不如把咒陣的主人引開。」灰狐不
甚情願地答道：「要引開他，就得找一個『死人』送個口信進去……」
「所以妳們讓應真去送信。」那女聲道。
「是。」灰狐低聲道：「朱意趁老身不注意的時候半途劫走了鏡子，
把它打碎了。」
那女聲「嗯」地應了一聲，之後便不言語了。
「元君，」灰狐說著前腳一低，拜伏在地。「那孩子，老身不能讓那
孩子死……」
「當年妳定下血契成為管狐之時，我便已答應妳，會盡力保那孩子性
命。既有前約，自當遵守。」那女聲道：「但朱意與妳原是一體兩面，今
天她能背著妳毀了鏡子，明天她也能背著妳殺了他。妳要我怎麼做？」
「元君，」灰狐低聲道：「現在的您，已經不需要老身隨侍在側了。」
那女聲靜了一會兒，之後問道：「妳打定主意了？」
灰狐點頭。「是。」
「那好吧。」
一根大約有前臂那麼長的白色樹枝「啪」地一聲落在灰狐面前。
灰狐看著那根樹枝，之後慢慢地直起身來端整地坐著。
「元君，有件事，老身這些年來一直懸在心裡……」牠凝視著那樹林
當中的黑暗。「您後悔過嗎？如果您當年沒跟著長春先生上『海市』去……」
那女聲又自沉默了半晌，之後方道：「我已經去了，現在也已經站在
這裡了，不是嗎？」
灰狐張開嘴巴，像是想說些什麼，不過牠並沒有把話說出口，只是重
又低下頭去，道：
「元君，老身就此拜別了。」
「……妳去吧。」那女聲道。
灰狐點了點頭，之後起身上前，將地上那根樹枝叼在嘴裡，轉身離開
了樹林。
※
『您後悔過嗎？如果您當年沒跟著長春先生上『海市』去……』
她後悔嗎？
或許當年逃下崑崙山的時候確實曾經後悔過吧，不過那種痛苦得不能
自已的情緒是從何而來的呢？是因為師兄和自己鑄下大錯最後不得不逃出
師門？是因為師兄癡心妄想得到蟠桃，和自己成為神仙眷侶？還是因為海
市的公子魈沒有告訴他們吃下蟠桃之後會發生什麼事情？
師兄的遺骨現在仍躺在崑崙山的蟠桃樹前，然而，那時的她急著逃離
近在眼前的死亡，自顧不暇，終是沒能回去收埋。
來世他們還會見面嗎？那時他會是什麼模樣呢？
如果當年他們不去「海市」，或許就能做一對白頭到老的柴米夫妻；
如果當初她的父母沒有因為家境貧寒而把她送進道觀，現在的師兄或許已
經順利繼承了師父的位子吧。
『你們要想清楚，』她到現在仍然記得那肩上站著一隻金色大鳥的男
人當年的微笑。『不是渡過弱水、爬上崑崙山就能成仙的。』
那時師兄回過頭來看了她一眼，眼神明亮而熾烈。『我們願意賭一賭。』
她後悔嗎？
後悔什麼呢？
天邊一朵烏雲掩住了月色，整座樹林一下子暗了下來。
她已經很久、很久沒有想起師兄了。
他的念頭總是天真得近乎狂妄，但他所說的話總是能夠讓她覺得，這
世上或許真有些什麼東西能夠讓她牢牢地抓在手裡。
只是，不管是師兄這個人、還是師兄所說的一切，終究只是個夢而已。
她在黑暗的樹林中閉上眼睛。
那不過就是個永遠不可能實現的夢罷了。
※
板橋鋪。
板橋鋪店如其名，就開設在長板橋邊。
那個高大的人影來到這間鋪子門前的時候，夜色已深，萬籟已息，鋪
內只留著一盞半明不滅的燈，像是正在等待遲歸的客人。
「妾身才想著今晚有客人還沒上門，您就來了呢，崑崙先生。」
一個略顯低沉的女聲傳來，跟著一隻纖白的素手掀開了鋪子門口的藍
色門簾。女人站在簾下，整個人陷著在黑暗之中，只能藉著鋪內微弱的燈
光看到她那身藍衣和豔麗的桃紅色繫帶，以及那梳得一絲不亂的髮髻。
「三娘子。」黑暗街道上的人影微微點了個頭。
「打從聽說先生去了崑崙山，就再也沒見過了。」女人問道：「一向
可好？」
「好。」人影仍是點了個頭，之後問道：「我想探聽幾件事情。」
女人微微側著頭。「請說。」
「最近有聽說一個叫做朱意的狐女出現嗎？」人影問。
「朱意？」女人停在門簾上的手一僵。「很久……沒聽說這個名字了
呢……」
「不過妳確實聽說過這個名字？」那人影又問。
女人輕聲地笑了起來，她側過身去，衣袖一抖，一個大約巴掌大小的
小木人「喀」地一聲從袖中掉了下來，那小木人甫落地便翻身站起，之後
俐落地爬上廳中的木桌，將桌上的油燈給捻亮了。
「說到此女，妾身有個故事。」鋪內的燈光照在女人她那細緻的眉、
端正的眼、和那微微向上勾起、笑意恰如其份的唇角上，看起來不像是人，
反倒像是一尊立在門邊的人偶。「如果先生不趕著上路，不妨便請進來吧。」
※
四十多年前的一個冬夜，約莫二更時分，京師城東的茶鋪裡來了
一個女人。
女人坐在鋪子裡的茶几前，安靜地看著與她隔几而坐的老人烹茶。
她年約三十，五官端麗，髮黑，唇紅，肌膚白淨無暇，身著靛藍暗花
外衫配上桃紅繡帶，一支穗狀金簪緊緊挽住那一絲不亂的髮髻，齊整
得像是戲台上的人偶。
茶鋪前不見車轎，只有一頭配著鞍的老驢。
老人將茶餅細細研碎，置於碗中，之後倒入沸水。
『三娘，』老人說著將一杯茶湯推到女人跟前。『老朽將有大禍
臨頭了。』
女人伸手拿起桌上的瓷碗，白皙的手腕上兩只翠玉鐲子晃個不停，
卻一點聲響也沒碰出來。
『老爺子，您在這兒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不能避一避嗎？』
她問。
老人笑了，臉上的皺紋隨之加深。
『三娘，老朽此生與狐狸有不解之緣。』他說：『早年修道之時，
老朽曾與狐狸為友而不自知，然而因為一時好勝，逼死了他。之後他
的妻子拚著一死，也要報這殺夫之仇，卻沒想到，她那一刀，害了她
自己，卻令老朽得以屍解，脫離肉身羈絆。』
老人說著長長地嘆了口氣。
『如今老朽誤打誤撞，竟又害了他倆的子孫。一之為甚，豈可再
乎。』老人道：『這是老朽多管閒事的報應，這筆債，今日是非還不
可的。』
『老爺子您這麼說，可讓妾身為難了。』女人說著輕啜了一口茶
湯。『您要妾身上這兒來，不正是要妾身來管閒事的麼？』
老人聽了這話大笑起來，之後從茶几底下拿出一個約末兩尺來長、
外頭用青布裹住的包裹，放在几上。
『這個東西……要麻煩三娘代為收管了。』他說。
『老爺子……』女人抬起頭來，嫣紅的唇角微微揚起一點兒微笑。
『您知道，妾身……』
她這話還未說完，門簾被風吹了開來，剎那間，這小小的茶鋪內
隱約飄來一股奇異的花香。
『這麼快便來了麼……』老人喃喃自語，之後伸出手去，將桌上
的青布包裹推到女人面前。
『萬事拜託了。』他說。
女人沒有馬上接過包裹，眼睛一轉，朝門外看去，只見一名紅衣
女子不知何時掀簾而入，那女子一頭黑色長髮披垂而下，蒼白的臉上
嵌著一對目光熾烈的眼睛，正睨視著座前的老人。
『是你吧。』紅衣女子呼吸淺而急促，一手緊抓著自己的胸口。
『帶他到「三生巖」去的人，就是你吧。』
老人慢慢回過頭去，與紅衣女子四目相對。
『妳就是朱意吧。』他說。
聽見那個名字，紅衣女子的臉突然扭曲起來，散亂的髮絲像是受
到什麼東西牽引，突然像是活物一般地動了起來，彷彿她的頭髮變成
了成千上萬的小蛇，正要噬咬敵人。
『老朽害了妳的父母，於今想來，心中有愧。』老人說話仍是慢
條斯理，不慍不火。『如今一時不察，又害了妳孩兒……』
『還給我……』老人的話還沒說完，那狐女已然發狂也似地叫了
起來，聲音尖銳而破碎。『把孩子……還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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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未 部落格《月出‧流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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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兵者不祥之器物或惡之故有道者不處君子居則貴左用兵則貴右兵者不祥之器非君子
之器不得已而用之恬淡為上勝而不美而美之者是樂殺人夫樂殺人者則不可得志於天下
矣吉事尚左凶事尚右偏將軍居左上將軍居右言以喪禮處之殺人之眾以哀悲泣之戰勝以
喪禮處之道常無名樸雖小天下莫能臣侯王若能守之萬物將自賓天地相合以降甘露民莫
之令而自均始制有名名亦既有夫亦將知止知 218-160-186-195.dynamic.hinet.net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