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不記得自己是怎麼上船的,不過,現在的他確實坐在判官的船上
順流而下。
奈河上煙迷霧鎖,能清楚看見東西的範圍僅限於船上那盞燈籠光照所
及之處。
不過,那也足夠了。
在這艘小船上,尸蟲顯得更加生氣勃勃,老驢在少年身後噴著氣,不
安地蹭著蹄子。那牛頭在船頭專心撐船,同行的劍客坐在一旁,顯得異常
沉默,而那判官上上下下地打量著少年,嘴角隱隱帶著一絲好笑也似的神
氣。
少年回看著那雙深陷的古怪眼睛,靜靜地開口道:「我沒上你的船。」
「是麼?」判官微笑,手中摺扇輕搖。「那麼,你現下是在哪兒呢?」
少年看著那判官的臉。
「你要帶我們上血湖去?」少年問。
那判官咧嘴一笑。「有何不可?」
「你根本不知道我們要去那裡做什麼。」少年說。
「那又如何?說到這血湖嘛──」那判官笑出聲來,手臂「喀啦」一
聲朝外折彎,跟著那手的腕指關節也「喀啦喀啦」地一一反向扭轉,將那
把烏漆漆的摺扇倒著在少年眼前攤開。「不就是這些東西麼?」
一股濃烈的花香從扇中逸出,原本空無一物的扇面上浮現了一片燃燒
也似的紅色花海。
曼珠沙華。
血湖中盛開的曼珠沙華。
少年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看向那扇面當中一叢已然燒得焦黑的花朵,只
見那細長的黑色殘骸緊緊地盤繞在一具骷髏的頸子上,在黏稠腥臭的血湖
湖水載浮載沉。
「如何?」
判官腳不動,身不移,那乾癟的頭顱「喀啦」一聲自頸上斷開,沿著
肩臂慢慢地向前滾動,最後那頭的左頰邊側貼在他持扇的手腕上,微笑地
看著少年。
「你……」少年只覺得自己胸口那道掩藏在符咒之下的傷痕像是又裂
了開來,有什麼東西正從傷口深處往外滲出。
「我或許是不知道你去血湖做什麼,不過,孩子,我警告過你,」判
官的一字一句響雷一般地敲在少年的心坎上。「說到底,這裡畢竟是鬼的
地盤喲。」
※
白龍停了下來。
奈河當中有許多小小的黑影,這些黑影像是對她有所忌憚,都只是隔
著一段距離觀望著,除此之外,不時會有像是船一樣的東西自她頭頂上掠
過,長長的篙槳伸到水中,在河道當中設下重重的障礙。
在漆黑的河水中,她只能靠著水流的方向行進,然而,眼前的水流去
向卻有些不尋常。
河流分道了。
河道在她眼前不遠處分成兩條,一條筆直前進,另一條則向左岔出,
奇怪的是,這兩條支流的水量幾乎和自己來時的河道水量相等,整條河憑
空多出了一倍的水量。
這是怎麼回事?
她的心思全放在河水流向的事上,沒注意到有根長篙從水面上插了下
來,一下子閃避不及,那船篙重重地在她尾巴一戳,跟著從鱗片上滑了過
去。
「殿下!」那巨螈見她受傷,連忙湊了過來。
白龍痛得整個身體捲了起來,然而只壓低聲音說了一句:「我沒事。」
現下出了奈河,便是冥界。再怎麼說,她主僕倆的模樣在這個地方都
太醒目了點……
「妳們──到這裡來做什麼?」
一個低沉的聲音已然在她腦中響起,白龍先是一愣,隨即意識有個東
西正在河道分歧之處向她問話。
「……你是誰?」她硬著頭皮反問回去,沒有回答對方的問題。
那東西笑了。
「妳跑到奈河裡來──卻不知道我是誰?」
最後那個「誰」字還在白龍腦中迴盪的當口,一對亮黃色的眼睛幽幽
地在漆黑的河水中浮現。
白龍一驚,身子一扭,往後退走。然而那對黃色眼睛不即不離地跟著
她,她快它也快,她慢它也慢,像是用釘子釘在她眼前三尺之地,怎麼都
甩脫不開。就她覺得自己開始頭暈的時候,一旁的巨螈突然叫了起來:
「大王!您不記得了嗎?我是阿榮,這是驪珠殿下!是雨師妾殿下的
女兒呀!」
大王?母親?阿榮到底是在說什麼呀?
白龍還未會過意來,那對直如銅鏡大小的黃色眼睛突然消失不見,跟
著又在她眼前相隔不過尺許的地方冒了出來。她嚇了一跳,正要開口說話,
卻在那雙鏡子一般的眼中看到一個陌生的映影。
一隻體色泛青的紅眼大蛇。
剎那間白龍只覺得自己全身的氣血凍結。
不……不是這樣的……
她想要轉開眼睛,而那對映在黃眼中的青蛇映影似乎也正想要往後退
走;然而,就像方才她無法甩脫那對黃色眼睛一般,現在的她,仍是無能
為力,只能與那青色的蛇影隔著那雙妖異的眼睛默然相對。
差不多就在那時候,一股奇怪的感覺慢慢地從河水中滲入。原先冰冷
刺骨的河水變得不那麼寒冷,河中的事物在她眼中也逐漸變得明晰起來。
她首先注意到的,是那青蛇後面看來像是游魚一般的東西,之後,她
的眼角餘光看見了那黃眼四週的黑色鱗片。
細密的黑色鱗片在河水當中閃著微光,眼前那對黃眼的主人是條十分
巨大的黑蛇。
這下子,她總算明白那巨螈為何稱呼對方為「大王」了。
那是螣蛇──鱗蟲之中潛於陰土、不受青龍轄管的上古神蛇。
也是她母親雨師妾的祖父。
「虧妳身上還流著蛇族的血,居然找不到路呢。嘖,嘖,這可不行。」
螣蛇那對黃色眼睛在黑色的河水中閃著妖異的光芒。「妳這樣還能說是雨
師妾的女兒嗎?蛇族的孩子怎麼能在奈河迷途呢」
「我……我又不是……」
白龍本想辯白,卻及時意識到對方的身份,總算沒將「蛇族」那兩字
說出來。
「嘖,果然給東海那老頭教壞了,錢塘那小子,在娶雨師妾的時候說
得嘴響,卻連孩子都教不好,真是一點用也沒有。」螣蛇冷冷地看著她。
「妳既然認定妳是龍族,不是蛇族,那就該待在龍族的地盤裡,到這陰土
來做什麼?」
聽這位蛇族尊長出言辱罵父親,白龍心中一股怒氣油然而生。
「今天闖入奈河的是我驪珠,我父君並不知情。」白龍無視於一旁急
著要她別再說下去的巨螈,搶白道:「像您這樣沒把事情原委弄明白便出
言教訓小輩,實在糊塗之至。」
「大……大王,」那巨螈眼見白龍出言頂撞故主人,急著如同熱鍋上
的螞蟻,還沒等螣蛇說話,便上前求懇道:「阿榮沒盡力教導驪珠殿下有
關本族之事,這是阿榮的不是,您要責罰,便請罰我吧。」
「阿榮,咱們蛇族什麼時候有東海那套螫螫蠍蠍的規矩來著?妳讓她
說就是了。」螣蛇看著白龍,咈咈咈地笑了起來。「妳這拗性子倒和妳母
親有幾分相似。也罷,我再問妳一次,妳到這奈河裡來做什麼?」
「我……」白龍遲疑了一下。「我們要到血湖去。」
「血湖?」螣蛇看著她。「該不是東海老兒又想拿迦樓羅作什麼文章
了吧?」
白龍才要說話,一旁的巨螈連忙搶上前去,道:「殿下和兩個朋友約
在血湖見面,如今時刻就要到了,故此趕路。大王若是知道路徑,萬請指
點一二。」
「是這樣嗎?」螣蛇目光炯炯,盯著白龍的眼睛瞧。
白龍覷了那巨螈一眼,之後點了點頭。
「既是如此,我這兒就給妳一句話,妳要好生記著。」螣蛇咈咈咈地
笑了起來,也未拆穿她主僕倆的把戲,只道:「血湖黃泉,奈河險路,不
生不滅,無去無來。」
「不生不滅,無去無來?」白龍低聲複誦。
「大王……」
那巨螈又要開口,螣蛇見了,嘴巴一張,一陣強大的水波打在白龍主
僕身上,讓她主僕倆向後退了數尺。
「妳們不是還要趕路嗎?」那對亮黃色的眼睛隨著他的聲音在這黑色
的河水當中消隱而去。「路已經告訴妳了,妳要真是雨師妾的女兒,就自
己找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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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未 部落格《月出‧流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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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兵者不祥之器物或惡之故有道者不處君子居則貴左用兵則貴右兵者不祥之器非君子
之器不得已而用之恬淡為上勝而不美而美之者是樂殺人夫樂殺人者則不可得志於天下
矣吉事尚左凶事尚右偏將軍居左上將軍居右言以喪禮處之殺人之眾以哀悲泣之戰勝以
喪禮處之道常無名樸雖小天下莫能臣侯王若能守之萬物將自賓天地相合以降甘露民莫
之令而自均始制有名名亦既有夫亦將知止知止 61-228-241-45.dynamic.hinet.net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