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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灣九二一大地震已經歷經一個月，死亡人數為兩千多人……』
我呆滯的跪在電視機前面，嚴重顫抖的指頭撫摸撥放那些倒塌房屋的畫面，
根本難以置信，那個地方就是我的故鄉，台灣。
『其中，震央集集，災情更為慘重……』
瞬間，鏡頭轉到我最熟悉的集集小鎮，落在已經殘破歪斜的集集火車站牌上
，心一驚，整個人頓時倒下。
誰來告訴我，怎麼一回事……
爹地媽咪，你們到底在哪裡……
求求你們，不要丟下我一個人……
一閉眼，爹地悽厲急切的喊聲還在耳邊，久久無法散去，聲聲句句都緊揪我
心，那一夜的空白，卻怎麼也想不起來！
「救她……」
「請你們一定要救我女兒……」
「拜託……」
「我妻子還被壓在下面……」
「小君有沒有受傷……」
「妳一定要堅強地活下去，一定要……」
我的頭好痛好痛，腦袋轟轟作響，浮現眼前的淨是不完整的片片段段，儘管
努力拼湊，仍喚不起回憶。
驀然，想起姑丈習慣把看完的報紙隨手擱在書房架子上，我起身，躡手躡腳
地溜進書房，不敢讓他們發現。
一陣翻箱倒櫃，果然找著之前的過時新聞，大篇幅的報導這則慘絕人寰的世
紀災難，看著那張張登在報紙上的黑白照片竟然就是我的家園，還有種彷若
置身惡夢，難以置信的感覺。
我的英文不太好，法語更是糟糕，看著這片密密麻麻的陌生文字，卻是唯一
聯繫著我急於知道的答案，牙一咬，這次是鐵了心的，偷走姑姑久未使用的
字典，抓著報紙就往自己房間跑。
還好，有這本老舊的字典幫忙，否則，我將永遠無法了解事實的真相，小心
翼翼地將字典捧在手裡，對照報紙一個字、一個字的耐心查閱，然後一句話
、一句話的仔細翻譯，深怕一不小心，就會將整篇報導會錯意。
飄著雪的深夜讓我冷得全身顫抖，可是，讀著自己逐字逐句翻譯出來的東西
，心，更是降至冰點。
『九月二十一日台灣時間凌晨一時四十七分發生芮氏規模七點三的強烈地震
，震央位於南投縣集集鎮，災情之嚴重為百年來所僅見……』
此次世紀震災山河變色，至少造成萬人無家可歸，受傷人數目前估計八千人
，死亡人數達千餘人，目前更在攀升中……』
眼淚潰堤似的落下，滴在自己潦草翻譯的筆跡上，模糊一片，最後，我終究
找回那一夜失去的記憶，原來是那麼的痛苦。
我們的家，就是被震垮的。
當時黑壓壓的一片，我們並不知道房子已成斷垣殘壁，只知道亂七八糟的樑
柱倒塌壓在頂上，令人無法喘息，裸露的鋼筋幾乎戳破爹地的手臂，他用那
血淋淋受著傷的雙手保護著我，不讓我受到絲毫傷害。
起初，爹地還會和我對話，問我受傷沒有，還有媽咪，還會用微弱的聲音從
底下與我對喊，到了最後，我再也感覺不到腳邊媽咪的溫度，取而代之的則
是一片冷冰冰、失去溫度的肉體，爹地也沒再搭理我，他將頭靠在我的肩上
，像是睡著了似的，手卻還緊緊將我環繞。
我害怕的想哭，後來卻也跟著睡去，夢中，似乎很快的來到第二天，本來約
好的要去慢跑……
捱過夜半，直到救難人員撥開瓦礫以及水泥塊找到我們，久不見天日的第一
道陽光刺痛我的眼睛，頭部傷口讓我還有些飄然，天亮，發現自己的身上沾
滿爹地的血跡，他醒了過來，眼睛佈滿血絲，神情憔悴，臉上身上盡是血漬
斑斑，很是嚇人，卻一點都沒喊疼，只是費盡心力要把我從破碎的壁磚下拉
出來交給救難人員。
「請你救救我女兒。」
「先生，我們一定也會把你救出來的。」
「我的腿被卡住，已經沒有知覺了，我的妻子，還被壓在下面，恐怕凶多吉
少，請你一定要救我女兒，拜託……」
他開口閉口都是請求，口口聲聲都是為了我，然而，還沒來得及看清楚爹地
的傷口、還沒問他痛不痛、還沒問說媽咪呢、還沒喊著要他們一定也救救我
的父母，就被那群人接力抱走。
躺在擔架上，我的視線歪歪斜斜的，卻再也看不見昔日氣派的洋房以及美麗
的庭園造景，眼前這堆崩塌的石塊、扭曲的鋼筋、脫落的水泥、龜裂的牆壁
，這，竟會是我住了十五年的家？
爹地媽咪都還被埋在裡面，我的家人都還在那堆廢墟之下！
「爹地媽咪，我求你們，求你們讓我下來……」
我試圖要爬起來，卻被一旁隨侍的醫護人員按住無法動彈，只能任淚水從眼
角靜靜滑落，離災難現場越來越遠。
上了救護車，一大堆叔叔阿姨環繞著我，拿毛毯，查看傷口、檢視我的意識
，自己則是再也沒有力氣推開他們，就像是個破洋娃娃，隨他們擺佈。
耳邊，還聽見爹地用盡生命最後一絲的力氣嘶吼，「小君，妳一定要堅強的
活下去，知不知道！」
哭了，空洞的眼睛竟然還有眼淚流出來。
不要，我才不想自己獨活下來，你們怎麼可以幫我決定？我要跟你們一起，
永遠在一起，無論生死與否，因為我是你們唯一的女兒呀。
來不及回頭看他們最後一眼，來不及回頭看我原本幸福家園，眼一閉，手一
鬆，我的心決定連同爹地媽咪，一起埋葬這裡。
「病人陷入昏迷，快……」
不想，再去理會身邊那些手忙腳亂的醫護人員，此時此刻，我只是一心一意
的，想要和父母團圓，想再和爹地媽咪起個大早去晨跑。
我很後悔，為什麼前一晚還要和爹地頂嘴，我很後悔，為什麼前一晚還要打
翻媽咪的湯麵，我很後悔，真的很後悔……
於是，垂淚的眼沒再睜開，就這樣脫離意識，昏睡不起。
很久，思緒才又再度飄回現實，回到還落著皚皚皓雪的魁北克，我激動地握
著那過時的報紙掩面哭泣，罔極悲慟，久久不能自己。
終於，我想起來了。
爹地媽咪，你們怎麼忍心丟下我？
我知道我很壞，而且還很叛逆，惹你們擔心生氣，可是，你們怎麼可以就這
樣放棄我？
我會改，我會反省，可是為什麼，你們連一個機會都不給？
這樣很不公平，真的很不公平，從小到大，我才和你們吵這一次，可為什麼
，這一次你們連個懺悔的時間都不讓？
不是說好第二天要去晨跑的嗎？
都還沒吃夠那家很香的飯糰配米漿呢……
這個世界很安靜，彷彿只剩一個我獨醒。
沒有關係，反正牽掛的人也不在身邊了，就讓我自己演獨角戲，在這胡說八
道，自己和自己說話吧。
而，同時，心裡卻終於明白，爹地媽咪不會來看我，再也不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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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rigin: 貓咪樂園 (miou.twbbs.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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