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篇
從集集騎單車往綠色隧道,大約需要二十分鐘的路程便可瞧見那一片綠蔭。
種植在道路兩旁,濃密遮蔽原本蔚藍天空的是樟樹,據說,這些樟樹是在民
國二十九年所種植,至今已跨越半個世紀之久,後人應當感恩大自然最珍貴
的賞賜。
沿著這條路,旁邊舖有鐵道,正是聞名各地的集集小火車,雖然班次不多,
但每每看見有火車行駛,總會有股追著火車跑的傻勁。
小時候,爸爸媽媽常常很隨性的把單車丟在一旁,大手牽小手的,帶著我走
過這段象徵幸福的道路。春季,我們用力呼吸,因為爸爸說春天的空氣裡瀰
漫著泥土的清新氣味;夏季,我們閉上眼睛聆聽蟬鳴;秋季來臨之際,我們
則是蹲在路邊撿拾已經枯黃的落葉,連寒冷的冬季,我們都還會抬頭望著天
空,感受偶有幾絲陽光透著樹叢灑在身上的溫暖。
在我心中,不論是當時年幼的我抑或多年後回到這裡的我,這段綠色隧道,
永遠都是回家的路,─通往幸福之路。
再次感受到這兒的綠蔭微風,其實已經是我離開後的第五個年頭。讓我詫異
的,是這裡竟然還像是我離開前的那樣,風,還是那麼樣的涼爽;陽光,還
是透著層層樹葉一閃一閃的照耀著路邊綠油油的野草。
而,從左邊數來的第七棵樹,以前我刻在上面的字,還清楚可見。
楊明軒,那是國中時期喜歡男生的名字。
我撫摸那刻劃的痕跡,卻怎麼也撫不平心中深深的那道傷口。
很多年了,而,隔了這麼多年,我終於又回到這裡。
撫今追昔,回到這個記憶的溫床。
**
01
時光逆流而上,回到一九九九年,世紀末的最後一個夏天。
當時還是個國中學生的我總愛坐在教室最後一排靠窗的位置,手托著臉,遙
望著、眷戀著窗外的世界,像是籠中飛不出去的鳥兒那樣。
國中生活是這樣的,每天都有趕不完的課、考不完的試和唸不完的書。我沒
有特別的天資聰穎,也沒有特別的勤勉唸書,所以考出來的成績也沒有特別
的出色。
由於我唸的班級是資優美術班,班上同學更是講究成績,相較之下,我的成
績就從沒有特別的出色變成一點也不出色。
一九九九年,剛好是我二升三年級的那一年。當時的教育體制就是相當嚴苛
執行能力編班的那一種,當然,那成軍兩年的美術班也就在這種體制的威脅
下宣告瓦解。
要分發班級的那天,我還記得是個大晴天,整片天空就像海水一樣湛藍明亮
,但此刻在我腦中的那個調色盤,卻再也無力漆出這麼動人的顏色。
灰色、黑色、更多更多我無法辨識的暗色系一直不停的流瀉出來,把我的思
緒攪亂。
「張伊寧,一班。」
「李心蓉,一班。」
「連安琪,二班。」
班長面無表情的站在講台上宣佈班上同學即將分發的班級,大家都不出意外
的被安排到所謂的「升學班」。
而我,「沈君簡,七班。」
七班?那是……?
正當我努力的想要釐清所謂的七班是屬於升學班還是是被放棄的那一部分,
紫萸,我在班上最要好的朋友帶著一臉笑意出現在我面前。
「恭喜,我們又同班了。」她跑來握住我的手,又叫又跳的很是興奮。
同班?成績向來有著中上標準的紫萸也和我同班,那會不會其實這個七班也
是不差的班級?
班上此時亂哄哄的吵成一團,多半是在討論誰和誰同班。趁著混亂,就在我
對「七班」這個即將歸屬的班級還抱有一絲的希望,紫萸已經幫我挑起了書
包和畫板,拉著我步出這個待了兩年的教室。
我不時頻頻回頭,看著門上掛的「美術班」三個字,心中忽然有些不捨。這
一走,等於是跨出了保護我已久的城堡,而外面的世界是怎樣,我等著睜大
眼睛看。
在心中默默的和它說再見的稍後,來到了掛有「三年七班」門牌的班級。
駐足由外往內看去,大部分的同學都已經坐定位,那每一張陌生的臉孔幾乎
都是面無表情的,心一緊,以後那就是我的同學了,想到就有些卻步。而,
往前面看去,站在講台上口沫橫飛的中年男子應該就是導師。
我們兩個在走廊外蹉跎了半天,最後才決定從後門進入教室。
「後面的在幹嘛?看電影呀?還挑位子!」
就在我和紫萸還再東張西望想找兩個連在一起的空位之際,講台上原本不知
道在高談闊論些什麼的導師忽然把矛頭指向我們,頓時,每個同學都轉頭過
來看。
「對不起、對不起……」
邊道歉,我紅著臉抓著書包和畫板只得趕快就近坐在眼前的那個位子,坐在
一個看起來酷酷的男生和一個很漂亮的女生中間。而紫萸,則是吐了吐舌頭
,表情有些無奈的選了個離我有點近又不會太近的位置。
真是丟臉。
在坐下的十分鐘內,我都還再為剛剛的事情而感到懊惱。從小到大,自己就
是那種很少被責罵的學生,不知道為什麼,我就是覺得被罵或被處罰是一種
極為羞恥的行為,也就是因為如此,我對每位長輩無論是父母親戚還是學校
師長都十分順從,甚至把他們的話都奉為聖旨。
不知道過了多久,當我臉上一片潮紅退去這才覺得肚子有點餓,我抬頭看看
牆上的鐘,發現竟然已經十二點十分,中午用餐的時間。
再回頭來看看導師,他還是那麼的興致高昂。其實我一直沒有很仔細的聽他
在講述些什麼,只是好像聽到他一直不斷的重複一句話,「我們這個七班,
是個有紀律的班級……」
雖然我從來不曾懷疑老師也會有錯的時候,可是挪用午餐時間就不太好了吧
,畢竟、畢竟民以食為天呀。
我想我真的是肚子餓了,竟然就這樣的在心中對導師譴責起來,連「民以食
為天」這句話都搬了出來。
「可真的好餓唷……」摸摸小腹,我不自覺吐露真言,忽然間,不知道從哪
裡飄出一陣飯香,把我僅剩的靈魂都帶走了。
恍惚中,我依稀聽到導師的聲音在離我很近的地方斥責著某人,「我們這個
七班,是個有紀律的班級,這位同學,你怎麼可以在我精神訓話的時候吃便
當!」
吃便當?一回神,發現導師就站在我旁邊,而,坐我隔壁那個看起來酷酷的
男生正挾著一塊好大的排骨,面無表情的瞪著導師。
「現在是午餐時間,你佔用學生用餐時間講了一共十五次『我們這個七班,
是個有紀律的班級』,這樣對嗎?」
那個酷酷的男生絲毫沒有要把排骨放下的意思,而且還一副很理直氣壯的樣
子和導師理論。聽到他這樣說我忍不住在心裡附和,可他怎麼可以就這樣和
師長頂嘴呢?他不知道這種行為是大不敬的嗎?
「我們這個七……」
就在導師又要脫口重複第十六次,忽然一個坐在紫萸附近的男生跳了出來。
他站了起來,學起導師演講的詞,像是唸rap般很有節奏的表演了起來,「
我們這個七班,是個有紀律的班,這位老師,你擅自霸佔學生享用午餐的時
間,這樣對嗎?這樣對嗎?」
大家又連忙轉頭回去看坐在紫萸旁邊那個男生,感覺像在看戲。
「你們、你們!」導師被他誇張的言行舉止氣得臉紅脖子粗,於是扭頭指著
坐我旁邊還再啃排骨的酷酷男生說,「好啊,你這麼行,你來做班長,在午
休之前把幹部選好,座位安排好,不然,校規處分。」
就在導師氣呼呼的甩門離去,班上響起一陣熱烈的歡呼,坐我旁邊那位新上
任的班長仍面無表情的繼續吃著他的便當,而模仿老師的那位同學則是繼續
耍寶,惹得班上哄堂大笑。
這是什麼情形?我轉頭去看紫萸,然後發現她也一副目瞪口呆、不可置信的樣
子。
「我們這個七班,是個有紀律的班級。」
像是幻聽了一樣,我的耳邊還殘留著導師剛剛的名言。
對於從國小到國中都生長在「美術班」裡,從來不曾上過普通班級的紫萸和
我而言,還真像是看了一場奇怪的鬧劇。
在我們既有的觀念裡,老師的地位應該是崇高的,他的命令也應該是最具有
效力的,但是怎麼在這裡好像完全不是這麼一回事?
這個七班,到底是個什麼樣的班級呀?
當我還再思考著這些問題、當坐我隔壁的班長還啃著排骨、當紫萸還在發呆
、當大家都還再起鬨瞎鬧時,我們卻不知道剛剛的那一齣鬧劇已經挑起了戰
爭,一場學生與老師對立的戰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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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rigin: 貓咪樂園 (miou.twbbs.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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