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飄著的雪還是沒有停過，我坐在窗邊，直到腿麻了才發覺已經天亮，靜靜觀
望著這個白色城市，覺得一點歸屬感都沒有。
想回台灣，這個念頭在心中醞釀，漸漸作大。
破碎倒塌的房屋、扭曲變形的道路、哭泣的人們，那些畫面一一浮現眼前，
揮之不去，成了可怕的夢魘。
是的，我非回去不可！
一個轉身，我隨即下樓，不再靜謐地坐在窗邊，留戀窗外美麗的異國風景。
「框啷！」
就在我向姑姑表明說要回去時，她的笑臉瞬間垮下，手一鬆，盛滿香醇咖啡
的精緻瓷杯墜落，發出清脆聲響。
碎片散落一地，她不知所措的俯身，想都沒想，竟然就打算用手去撿。
「姑姑，」我攔住她，知道她在逃避我的眼神，「聽我說，我想起來了，我
終於想起來爹地媽咪了，所以我要回去看他們，我不能讓他們獨自留在台灣
。」
她抬頭，讓我清楚看見她眼中的慌張與迷惘，「我怎麼還可能讓妳回去那個
可怕的地方，妳爹地媽咪都已經葬身那裡了，妳還……」
原來姑姑都是知情的，卻隻字未提，心中一股怨氣難消，想起前幾天這一家
子對我的好，更是覺得生氣。
「就是爹地媽咪都留在那裡過不來了，我更要回去呀，你們都瞞著我，不跟
我說，還好是我自己發現，不然不知道你們還要騙我騙到什麼時候！」
「小君，妳！」
姑姑的淚一下子落得兇，姑丈放下手邊的報紙，沒有說話，而餐桌旁的兩個
小表弟嚇得沒敢出聲，只睜大了眼直往我盯著。
「妳是哥哥唯一的孩子，難道我還會害妳？妳頭上的傷才剛癒合，這裡天氣
又冷，還怕妳不能適應，如果妳再有什麼不測，我怎麼對得起哥哥嫂嫂，乖
，再去多休息個幾天，去吧。」
她拉著我上樓，好說歹說，將我帶回了房間，姑丈和那兩個嚇傻的小孩全都
袖手旁觀，放任姑姑不管願不願意便把我的門給關上。
「不要再想著那個地方，這裡，就是妳的家了，好嗎？」
隔著門，傳來她的苦口婆心，不理我哭著喊著，央求她開門讓我回去台灣。
「相信我，姑姑會給妳最好的生活，我們一切重新開始。」
而，門的這邊，我倚靠著失望地慢慢倒下，最後，一屁股跌坐在冰冷的地板
上。
重新開始？要怎麼重新？又怎麼開始？失去爹地媽咪、全部的全部都回不去
，我已經一無所有，什麼都沒有了。
「小君，妳一定要堅強的活下去！」
想起爹地的話，淚水潸然落下，為什麼當時不把我也一並帶走……
怨天尤人感嘆命運，曾幾何時，我開始活在悔恨的陰影下，唯獨如此，才讓
不能平衡的心理好過些。
然而，姑姑沒有食言。
她給了我最好的生活品質，先是買了一整櫃昂貴的名牌服飾，帽子、圍巾、
手套、鞋子甚至包包，接著又買下一堆美術用品，顏料、畫板、畫筆、以及
畫紙。床邊，坐著好大一隻絨毛熊的填充娃娃，梳妝台上更是擺滿各式各樣
的飾品與保養品。
我知道姑姑姑丈家境富裕，可是，望著那些用來討好的東西，卻從未真正感
到開心，因為，那並不是我想要的。
移走原本落在窗外的視線，我試探性的去看看今天房門有沒有反鎖，然後，
又失望的坐回窗邊繼續發呆。
姑姑怕我離開怕死了，自從吵著回去的那天便把我關在房裡，要出來，可以
，只是屁股後面多了兩個小跟屁蟲。
「姑姑怕妳無聊，叫妳那小表弟陪妳看電視吧？」
「叫妳那小表弟陪妳去書房看書好嗎？」
「叫妳那小表弟陪妳……」
不用了，最後，我還是寧願選擇自己待在房裡，坐在窗邊，靜觀外頭的世界
，想像那裡有多美好。
對了，就像以前在學校上課時覺得無聊，望著窗外是一樣的。
我會觀察天空的雲朵如何千變萬化，觀察枝頭上的鳥兒如何跳躍，觀察……
其實，我真正想要的，只是回家。
只想回家而已，就這麼簡單。
「小君，」忽地，房門輕然開啟，一束光無禮地投射進來，刺得眼睛好不舒
服，稍後，卻瞧見一臉笑意的姑丈，看起來是這麼的和藹可親，「今天天氣
好，等會兒一起出去走走吧？」
他仍用簡易的英文問我，這幾天我和姑姑賭氣，也不理那兩個小跟屁蟲，最
後，姑丈成了這個家唯一和我溝通的人。
轉頭，望望窗外，一連下了好多天的雪，今天果真放晴，難怪天空亮澄澄的
好看多了，可是，怎麼我的心情卻還是鬱悶的。
遲疑著，沒有回答，姑丈倒是爽朗的笑了，我想，他是懂得我在想什麼的。
「妳會喜歡這個城市的！」他推著我，走向衣櫥，「外頭冷，穿暖點，姑姑
姑丈樓下等。」
這才不情願的點頭，可是我還沒答應要出去呢。
拉上窗簾換衣服之前，又探頭望望外面風景，要踏出這個孤單單的空間了，
終於，覺得有些雀躍。
一路上，姑丈滔滔不絕的充當導遊講解，雖然似懂非懂，但也巧妙化解姑姑
和我的緊張關係。
魁北克是這裡唯一保有城牆的城市，法式餐館、藝廊、教堂、劇院隨處可見
，漫步在舖滿小碎鵝卵石的街道上，無須畫蛇添足，其浪漫復古的懷舊氣氛
便油然而生。
據說，兵器廣場其實是擁有歷史背景與戰略意義的，不過就在姑丈熱心介紹
殖民時代以及創始人香普蘭銅像的由來時，我卻被附近藝廊街的各式各樣畫
作吸引。那些藝術家也不管我是否真會掏錢買下他們嘔心瀝血的曠世鉅作，
還是好客的用法文講了一堆我聽不懂的話，眼底，盡是這些油畫、噴畫、版
畫，心裡，已經被這股以藝術為名的生命力深深感動。
「哇，小君畫畫得名了呢！」
「小君以後一定是很棒的畫家！」
爹地媽咪的殷切期盼從心靈深處給勾扯出來，眼睛忽然濕濕的，再也沒有心
情欣賞這些作品。
回頭，發現姑姑姑丈一家在和店家巧遇的熟人噓寒問暖，抹淚，卻抹不走心
中又起的念頭，我要回去。
我要回台灣，我一定要回台灣。
對不起了，姑姑姑丈，這幾天謝謝你們的照顧。
趁著他們還沒發現，我就這樣跑開。
在這樣人生地不熟的異國，沒有任何方向感，我只天真的以為，只要跑開，
只要往前跑，一直不停的跑，就可以回到那個原來屬於我的地方。
跑吧……
不要回頭……
此時晴朗的天空落下點點白雪，當是慶祝吧，我難得樂觀的想。
只是，不知道跑了多遠的距離，才剛脫離人群塵囂，都還來不及喘氣，便體
力不支，累得跪倒在地上，再也爬不起來。
最後，我就躺在雪地上，眼睛還睜得圓大，望著天空，仍是一片亮澄澄的顏
色。喘著、喘著，覺得身體漸漸變輕，輕得彷彿下一秒就可以隨風紛飛，飄
回我的故鄉，飄到我一直心心念念的台灣。
眼睛還是睜著，我看見點點的雪從遙遙遠方落下，落在我的臉上，然後融化
。
於是，冷得僵硬的臉上漾起幸福的笑，而雪，還是沒有打住，幾乎覆蓋我的
甜蜜笑容。
家，我在回家的路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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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rigin: 貓咪樂園 (miou.twbbs.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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