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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飛機之前，站在公共電話前的我猶豫半晌，最後，還是忍不住打電話回魁
北克和親愛的姑姑再見，雖然只是短短幾天旅程，可是不知怎地都還沒離開
，我卻開始想念。
通過話筒，姑姑不忘叮嚀著一些她早就提醒過的，並要我回去了一定記得代
她向爹地媽咪問好。
「對了，最重要的就是下飛機先打電話回來報平安，知道嗎？」
「可是……」
可是等到了台灣，怕都是魁北克的深夜了呢，關於時差，我實在沒有概念。
不等我說，姑姑猜到我想的是什麼，仍不忘耳提面命，「一定要打個電話唷
，不論多晚我和妳姑丈都守著呢。」
聽見姑姑仍是關心，對於自己瞞著她想偷偷回台灣卻沒有絲毫責難，想著想
著，巨大的感動攪和著深深的內疚，眼眶發熱，心上的情緒跟著有些混亂。
「姑姑，」我還是哭了，像個任性的孩子，眼淚落個沒完沒了，嚇得一旁的
亦恩手忙腳亂的，「對不起，我騙了妳，沒有事先告訴妳我其實要回的是台
灣。」
「傻孩子，」姑姑輕輕嘆了一口氣，「那裡才是妳的家呀。」
聽到電話那頭傳來嘆息，心酸酸的，想說些什麼好聽的話來安慰，卻頓時語
塞。
「……」
「好了，記得要吃飯，回台灣晚上出門穿暖點知道嗎，我在妳那白色包包多
放了件大衣，飛機上睡覺記得蓋毯子，可不要著涼了……」
「嗯、嗯。」
哽咽著，再也說不出任何話來，姑姑總是怕我餓了或是凍著，壓根忘記台灣
不是魁北克，不會下雪。
台灣的九月，午後的太陽還是炙熱的，但風有些涼，雲也是這麼輕輕淡淡，
當陽光灑在層層樹葉，還會發出耀眼亮光。
我還記得，小時候爹地媽咪總會大手牽小手的帶我散步，看見那閃閃亮光，
媽咪還笑著告訴我說，「小君，妳看，那是白天的星星唷。」
一閃一閃的，全是兒時甜蜜記憶，而此刻此景，身在這個漫天白雪的都市，
外面的街道上來來往往都是換上冬裝的人們，我親愛的姑姑，總是用她的方
式愛我。
我想我是幸福的，淚濕的臉龐多了滿足的笑靨。
這麼多年，終於要回家了。
循著姑姑給的地址，我們倆下了飛機就拎著大包小包的搭車，沿途，亦恩睜
大了眼，對於任何事物都感到新鮮有趣，而我自己，卻也因為很久沒回來，
滿心訝異台灣的改變。
外婆家位於南投鹿谷，是座翠峰環繞的淳樸山城，隨處可見人家種植滿山遍
谷的茶葉，空氣中總飄散著一股清香，令人心曠神怡。
聽姑姑說，外婆家在地震後因為老家的土牆坍塌，所以遷移到附近的新厝。
姑姑很少說起這邊的事，我想是因為怕我難過，所以自己知道的很少，只聽
說當時因為外婆和舅舅也淪為房屋半倒的受災戶，實在也無能為力再照顧我
，剛好姑姑聞訊趕回台灣，於是就順理成章的把我帶去加拿大。
走在街上，亦恩對那種植一排排整齊的茶葉頗為好奇，直問那是什麼，他睜
得圓圓的眼睛很是可愛，而，淳樸的鄉民看見很像外國人的亦恩嚷嚷著法文
，也紛紛投以好奇眼光。
「那是茶樹，」我耐心解釋，雖然自己也不是很懂，「就像是紅茶一樣，這
可是鹿谷的特色唷。」
「鹿谷？」亦恩怪聲怪調學著我說，惹得一旁的婆婆大笑。
「妹妹，伊不會講國語唷？」她問。
我微笑點點頭，連自己也因為在魁北克居住久，生疏了，「嗯。」
「啊妳們來這玩唷？」
「不是啦，我們來找人的。」
搖搖頭，我一字一字將紙上的地址唸出來，在說明來意並詢問是否聽過舅舅
的名字後，婆婆自告奮勇的說要帶路，原來，發現這可愛親切的老人家竟然
是外婆的好鄰居。
她領著我們來到外婆家，我卻駐足門外，遲遲不敢敲門，心中有股複雜的情
緒攪和，五味雜陳，明明牽掛了這麼多年，心心念念著要回來，而真正站在
門外了卻又不敢再前進一步，我不懂自己是怎麼了。
直到屋內有人聞聲而來，發現是身體依然硬朗的外婆也發現我。
「外婆！」向前，給外婆一個好大的擁抱，眼淚落得兇，那麼久以來的思念
、濃濃鄉愁以及近鄉情怯終於都在這一瞬間釋放。
「小君？」外婆也有些激動，她等不及捧著我的臉，看個仔細，「是小君嗎
？」
我們祖孫倆就這樣在門口相擁而泣，久久不能自己，這，卻是我在天搖地動
的世紀災難後與外婆的第一次重逢。
用過午餐，舅舅開車帶我們到集集山區探望爹地媽咪長眠的地方，環顧四週
，芒草幾乎長過我的身高，這裡荒涼的叫人感傷，一陣風忽然吹得起勁，刺
得我的眼發痛，見著爹地媽咪顯舊石碑上的照片笑容仍然燦爛，心，很酸很
酸。
「爹地、媽咪，」我喊著，膝蓋一落，就這樣跪在墓前，「我終於……」
雖然，早就接受了雙親已經不在人世的事實，雖然，平時有很多話想要告訴
爹地媽咪，可是當我親眼看到那石碑上的名字以及照片，卻還是泣不成聲，
怎麼也說不?話來，這才真正了解他們早就已經不在身邊。
亦恩輕拍我的背，另一手則是緊握我的，給予莫大支持與安定感。
「當年大地震帶走附近中寮、集集居民兩百多條人命，當時家園亂、情勢也
糟，很抱歉沒給妳父母搶到好位置，最後下葬這邊際山地，」舅舅蹲在背後
抽煙，語氣十分無奈，「都是我這個做舅舅的沒用，沒有辦法好好安排妳爸
爸媽媽……」
「舅舅，」我站了起來，反而走去安慰，「無論如何，還得謝謝你安置好爹
地媽咪，我相信他們會喜歡這裡的，」望向遠方山腳下，我伸手指給舅舅看
，「這裡視線好，又寧靜，一眼望去便是整座集集小鎮以及濁水溪，爹地媽
咪當年不就是因為愛上這裡的好山好水才定居下來的嗎？」
「是呀……」
舅舅虛嘆三兩聲，我們三個並肩坐在地上，昂首仰望，誰也沒再說話。
黃昏時分，天空渲染成好看的絢麗顏色，徐徐晚風輕輕劃過芒草起起伏伏像
是海浪，吹起一陣夏季清涼，抬頭，望見滿山遍谷漫天紛飛的蜻蜓，卻在身
邊縈繞，久久不去。
據說，逝去的人們會化作蜻蜓，默默圍繞在自己割捨不下的親人身邊，爹地
媽咪，是你們嗎？是你們來看我了嗎？
我很好，請千萬，不要為我掛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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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rigin: 貓咪樂園 (miou.twbbs.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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