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
約好一起寫生的那天下午，如閑因為家裡餐廳忙不過來所以失約，本想找紫
萸，但她也因為有事無法前來，最後，只剩我一人，迎著夏季午後的涼風，
騎著粉紅色的淑女腳踏車，來到了鎮上著名的綠色隧道。
這裡是我最喜歡寫生取景的地方之一，會這樣迷戀這裡的風景也不是沒有原
因。因為這一片遮天綠蔭蘊含許多兒時回憶，從小，爹地媽咪總是會帶我來
到這裡散步，偶爾有經過的火車我們還會數數它有幾節車廂，甚至傻呼呼的
和它賽跑；長大一點的時候，我們全家便一人一架單車的狂飆，當然，那時
還騎著三輪腳踏車的我總是跟在爹地媽咪屁股後面猛追。
曾幾何時，我的車已不再是三輪車……
曾幾何時，我已騎得飛快，把氣喘噓噓的爹地媽咪遠拋在後頭……
曾幾何時，他們的單車都已生鏽，我們全家三個，已經好久、好久沒有一起
來散步騎車了……
架好畫架，不知道怎麼的有些感傷，也許是因為九月要開學了課業壓力大，
班上又亂，所以心裡有點悶吧。
當我揹起畫具出門，媽咪還語帶責備的詢問我，不是就要開學，馬上有一場
模擬考嗎？怎麼還悠哉悠哉，想著要出去畫畫呢。
我只能陪笑，摸著手上的畫具，趕緊溜出門。
是呀，馬上就是九月，要開學了呢。九月中旬是第一次舉行模擬考，而我，
身為準考生的我竟然還坐在這，提著畫筆，對空白的畫紙構思。
其實也不真是悠哉悠哉，只是，我不知道該怎麼面對班上的混亂，導師前陣
子狠狠揮在我臉上的巴掌，還是讓我心悸猶存……
不過，也是那一巴掌，把我和楊明軒的距離拉得更近的。
想到他，我不自覺的咧嘴，笑得醜醜的；想到他，我就會覺得緊張，手心冒
汗；想到他，雖然抬頭盡是綠蔭遮天我仍覺得自己在天空飛；想到他，覺得
好像被捲進了這個是非不斷的班級也是一種幸福。
一種，明明知道很危險，卻又渴望得到的幸福，我對著左邊數來第七顆的樟
樹說。
這是我的習慣，好像有什麼事情都會跟大樹伯伯說，還記得小學一年級第一
次當選模範生，為了要騎腳踏車來這裡跟大樹伯伯炫燿還跌了一跤，上台也
跛著腿領獎。
真是奇怪又矛盾的感覺呀，我倚在大樹伯伯身上，像是對它說，也像是對自
己說，一陣涼風吹得我的眼睛好酸，昏昏欲睡。
累，覺得有種心力憔悴的累，一定是因為班上的那些紛紛亂亂以及與老師們
之間怎麼也沒完沒了的爭執……
接下來的日子可沒再讓我逮到機會像那天下午一樣忙裡偷閒，不知道為什麼
忽然變得很忙碌，我沒有時間再為那天獨自在綠色走廊的寫生做些修飾，也
許真的是因為開學，也許是為了迎接開學後的第一次模擬考，每個老師都卯
足了勁，沒日沒夜的趕課，也不管學生到底吸收了多少，只要是上課鐘聲響
，老師一定手拿粉筆開始填滿整張黑板，不然就是丟張考卷給我們隨堂測驗
。
第一位因為成績未達標準而大開殺戒的是國文老師，號稱教育界的李莫愁，
同學取名鬼見愁。
這位老師的手段相當的殘酷沒人性，她的得意手段是「天降甘霖」以及「鋤
草」。
所謂「天降甘霖」就是含一口水然後噴在同學臉上；而「鋤草」則是專門對
付男同學，她會狠狠地拔除同學的腿毛，絕不手軟。
我所慶幸的是，還好國文是我的強項。不過楊明軒可就沒有我這方面的智慧
，國文是他的罩門，奇怪的是他再怎麼努力，還是考不到李莫愁老師訂下的
標準，加上他是班長，樹大招風，很快的，便成為老師的忠實愛用者，不管
是哪招他都已經嘗試過好幾次，老師為報答楊明軒的厚愛，決定研發新招。
而那一招，也成功狠狠地傷了楊明軒的自尊心。
還記得那次發國文考卷，他的成績又創下新低，李莫愁老師笑得可怕，然後
不懷好意的先幫自己嘴唇塗上鮮紅的口紅再印滿楊明軒的臉，接著趁下課十
分鐘把他趕到升旗台大喊一些莫名其妙的話。
「這新招叫做『對不起，我愛妳』。」李莫愁老師翹著腿坐在教室裡吹電風
扇，她很是得意的把我們全班叫去外面走廊往下看，那血盆大口讓人見了就
噁心，我卻只能在心裡為樓下的楊明軒抱不平。
好歹我們是人，不是老師養的狗，何必這樣整人？她不知道這樣會傷了同學
的自尊心嗎？不，我想老師一定知道，不然她也不會想出這個辦法惡整，只
是，很現實的是，自尊不重要。
真的，在那個年代，同學的自尊真的不重要，重要的是考卷上的成績、成績
單上的排名。
「去告我呀，我可是我們國中的名牌老師呢。」
猶記第一天上課，李莫愁老師就曾說過類似的話，而可悲的是，我們所謂的
名牌老師竟是這個模樣。
看見樓下仍是賣力喊話的楊明軒，我的手握得好緊，甚至沁出了手汗都不自
覺，望著那些來來往往、指指點點的同學老師，我真想衝下樓去告訴他們，
那不是楊明軒的錯，是李莫愁老師的錯。
是老師的錯，是她沒能把學生教會，憑什麼要楊明軒來承擔別人的異樣眼光
！
可生來懦弱的我還是沒敢移開腳步，我只能定定的站在原地，任憑雙手握拳
握得好緊好緊。
「帥唷！楊明軒！」忽然，如閑和邵強出現在我旁邊。
他們一個對著樓下叫囂、一個則是狂吹口哨。回頭，我對上了如閑的眼睛，
她的眼裡閃爍著熾熱光芒，看起來是那樣的狂野而美麗。
她推著我，「快，幫楊明軒加油，別鬥輸了教室裡還翹著腿吹電風扇的老妖
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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