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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就這樣在如閑婆家經營的餐館坐定，接受她的熱情款待，雖然，我對她
的印象還一直停留在那個身穿白制服、深藍色百摺裙的清純模樣。
那時候的如閑，總是好成熟的告訴我很多當時自己並不了解的事，還記得，
我們第一次聊到有關男生女生之間敏感的話題，紫萸和我都害羞得尖叫，也
還記得，當年在頂樓天台，她是多麼義正辭嚴的教訓我，數落得我沒有話可
以反駁。
沒有想到，轉眼之間，我好像錯過了如閑好多事情……
正午，客人們來來往往，如閑卻撇下手邊的工作，抹抹手，在我旁邊扶著大
肚子，小心翼翼地坐下，她告訴我，這是她的第二胎了。
那，楊明軒呢？
我真的很想追問，可是，問句卻哽在喉嚨，開不了口。
如閑請店裡的工讀生切了好多小菜，她笑著寒喧，問我這幾年都躲到哪去了
，還說好羨慕我，竟然交了一個這麼帥的混血兒男友，也不介紹認識一下，
還是講英文的呢。
我搖搖手解釋，說其實亦恩講的是法文。
「是嗎？」如閑手撫著肚子，眼兒低垂，視線也隨之黯淡，不知道是不是我
無意中傷害了她，「我和楊明軒國中畢業後就沒有再聯絡了，他到外地唸書
，我則是唸了附近的學校，高一和學長交往，懷了孩子，到現在高職都還沒
畢業……」
忽然間，我不知道怎麼安慰，因為自己一直以為她會和楊明軒快快樂樂的手
牽著手，就像是國中時候那樣，總是十指交扣在一起，甜甜蜜蜜的走在我的
面前。
「都是我愛玩，不過也好，至少我還可以立志當個辣媽呀，」她笑笑，眼角
有著淡淡惆悵，「楊明軒在台北唸書，是間不錯的學校唷，他變得很帥，可
是，妳也知道的，他變得好有距離感，再也不是當年的那個他，真難想像，
我們以前竟然也有著這麼一段，唉，也許是因為我一直都待在鄉下，沒有進
步吧。
君簡，當年的事，妳還在意嗎？」
如閑忽然這麼問，我沒有回答，也不知道怎麼回答，畢竟都是那麼久以前的
事了，對於當年的執著，我也早就釋懷，現在，其實根本沒有追究的必要。
不等我的回答，如閑又繼續說了下去，「楊明軒還記得妳唷，還記得好清楚
，地震後的幾個禮拜，我們又回去上課，他一直悶悶不樂的，我知道是因為
妳的緣故，那時候我還偷偷吃妳的醋呢。
後來，我們因為妳，也因為很多事情爭執不斷，我不懂，怎麼妳在的時候不
構成成威脅，真正不在了，我才意識到原來他一直把妳放在心上……
他真笨，等妳離開了，等畢業的那天才跑來跟我說，他發現他喜歡的是妳。
妳明明都不在了，他還……」
說著說著，如閑的手指交扭著，洩露她此刻的情緒，我想，其實當她問我在
不在意的同時，也是在試問她自己吧？
「當下，我狠狠打了他一巴掌，為了他，我哭了整整一個暑假……」
「為什麼，告訴我這些？」
我仔細端詳如閑美麗的眼睛，裡面有著傷楚的湖水，微微閃閃。
「笨蛋，妳贏了呀。」
然後，我聽到她哽咽的聲音。
不是這樣的，如閑，我多想告訴她，卻怕更加惹她傷心。
「對了，妳有和紫萸聯絡嗎？她可擔心死妳了，不過我看妳根本不用人擔心
，還是當年的溫室小花，被照顧得好好的。」
「我……」
我還是沒有告訴如閑，自已在魁北克是怎麼熬過來的，就像我無法理解如閑
這幾年是如何渡過。我們，只能隔著歲月的洪流對看，好像對彼此瞭若指掌
，其實卻什麼也不懂得。
「紫萸在台中唸護專，也要畢業了，她呀，我每次要幫她介紹男朋友，她都
一直推託，都二十歲了竟然還沒有交過男朋友耶……」
如閑叨叨絮絮講的全是以前的事，楊明軒、紫萸、嚴靜雯、討人厭的國中導
師還有可怕的國文老師李莫愁，她最精采的學生回憶就停留在那時，當她還
是個亭亭玉立的少女，如閑幾乎沒有提起她未婚懷孕的事，只告訴我後來就
是我們看到的這樣了。
「媽媽……」
不知道聊了多久，用餐的客人漸漸少了，餐館空蕩下來，四周也變得安靜，
忽然從後面跑來個可愛的小男孩抱著如閑的大腿，猛叫媽媽，我才會意過來
，這就是如閑的小孩。
「叫姊姊，」她吃力的把孩子拉到我面前，「不對唷，應該要叫阿姨。」
我笑著問，你叫什麼名字呀？
他怕生地睜著圓溜溜的眼，有著像是如閑的漂亮五官，沒有回答又自己跑去
旁邊玩。
「噢，這小孩真的很沒禮貌耶，」如閑氣呼呼的說，然後又轉向我，「對了
，還要不要吃什麼？有沒有飽呀？」
搖搖頭，吞下最後一口湯，看著滿桌的菜餚已經被亦恩一掃而空，如閑說了
好多好多以前的事和以前的人，怎麼，好像獨漏掉了邵強一個。
抿抿嘴，我好奇的問，「對了，如閑，邵強呢？怎麼都沒有聽到妳提起他？」
忽地，她摔下手上的筷子，在寧靜的空間裡，發出清脆的響聲。
午後，如閑送走了亦恩和我，我們繞回邵強家改建的便利商店，佇立外頭，
如閑的敘述還飄蕩在風中，細細碎碎地傳到我的耳邊，即使，就站在這裡，
卻怎麼也還是很難相信她所說的。
她說，地震當時發出了巨大聲響，電線桿和電線碰撞摩擦出可怕的聲音和家
具晃動震耳欲聾的響聲，直到現在想起，還是令人不寒而慄……
「那個時候，大家都匆匆逃了出來，天空很暗很暗，沒有一點光，我看見遠
遠的山頭有著很大的火光，以為是什麼爆炸了，也以為是世界末日了，救護
巡邏車的強烈光束一一掃視過路邊受難人家，家家戶戶，整條街道，都傳出
悲慘的哀嚎與驚叫，這種情節，從來就只有在電影裡面看過，沒想到，會這
樣真實發生……」
事隔多年，可是，當如閑說起，她的記憶卻是那麼的鮮明，眼裡也還有著驚
慌的淚水。
「我們這裡還算好的，中寮村才慘，罹難將近兩百人，每走幾步路就會看到
房子倒塌，有人跪在土堆前面搥胸痛哭的，也有人徒手在挖倒掉的房子，眼
中空洞無神，那個時候的臨時停屍間，二十四小時不斷湧進屍體，面對這樣
哀鴻遍野，沒有人可以平靜接受，每個人，不管老老小小，無不深刻感受椎
心而泣血的巨大悲慟。
老天真是殘忍的可怕，一下子，帶走這麼多條人命，那些人之中，多的像是
邵強這樣年輕，他們的人生都還沒真正的開始，我不懂，到底邵強做錯了什
麼，他憑什麼要受到這樣的懲罰？
直到現在，我記不得他的臉了，妳不知道，當我看到他的模樣，最後一眼，
卻永生難忘他那個樣子，好可怕，如果不是他的家人在旁邊哭天搶地的喊著
他的名字，我根本認不出來，躺在那裡的就是平常嘻嘻哈哈，老是愛捉弄人
的邵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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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rigin: 貓咪樂園 (miou.twbbs.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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