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的一支單人舞（31）
by 王筠 DearW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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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來到異鄉的土地上，凡事孤獨，我得先適應舉目皆陌生的環境，還有沒有
任何熟悉感的人群。聽不到相同的語言讓人手足無措，看不到想念的使遠方的我
心慌。可是，忙碌的課業並不容許我過度煩惱，我已經幾乎喘不過氣來。
跟我有些疙瘩的學欣在我臨行前，終於對我說話。
「妳害怕會失去何偉倫嗎？」她問我。
「很怕。沒有他，我不知道自己存在的意義。」
「那妳怎麼敢離開？我以為是我不夠愛辰志所以有這種勇氣，而妳的作法，
我實在無法理解。」她說。
「也許我逃避現實，所以躲到國外。但是我更希望自己能成功，我不想人家
說除了愛情之外，我什麼也沒有。」
「我能說句實話嗎？」她略為停頓，「妳並不滿足現況，這樣貪心，妳當心最
後全部都沒有得到。有一種人時常拿自己最珍貴的東西當做賭注，他們以為越是
永恆不可抹滅，越禁得起考驗。」
「我知道這不是遊戲。」我說得誠懇。
「那妳明白試探之後所可能帶來的變化，或許妳不能承受？」她說。
「現在我已經無法退後了，我還年輕，可以的話我希望能出去闖一闖。機會
只有一次，我相信他會等我。」
「那我由衷祝福妳，如果你們渡過這次的分離，我想你們會變得更加成熟。」
我帶著自己朋友的祝福與戀人的支持走出了原有的世界，飛躍所有的過去，
我期望自己能尋找更美好的天空。可是，我沒預料到，事實竟是這麼艱難。
「妳的基礎非常糟糕，我不認為妳有受過專業的法學訓練。」我的指導教授
湯瑪士如此對我批評。
「我會改進。」我說。
「妳的程度跟研究室裡的其他人有明顯落差，我想妳所需要的是重新把自己
的基礎打好。在危險的基礎上，硬加更多的負擔，對妳反而更糟。」他說。
我明白自己的實力並不堅強，我的學問微薄，然而，聽到這種指教還是令我
難過。我必須花更多的心血，去達到別人所希望的標準。講得現實一點，我連可
以追尋的方向都沒有，因為我是基礎不好，所以一切都得重來。
我埋頭在書堆裡，在圖書館裡與不相熟的人坐在一塊兒，那微薄的桌燈，正
諷刺我的理想，不過是黑夜他鄉裡的一絲希望，我幾乎找不到自己如此堅持遠行
的目的何在。只有孤獨而寂寞地看過一頁又一頁的書冊，在那當頭，我可以忘卻
思念。假使我想著何偉倫，我告訴自己唯有忘記才能更加堅強，可是，越是這樣
我越是覺得徒勞無功。
何偉倫透過網路跟我說話，我總是有氣無力。好累，也許累到連感情的韌性
都快被磨平。
「妳聽起來不想與我多談的樣子？」他問。
「我很忙。」
「這聽起來好像藉口，妳是不是根本無心與我說話？要是這樣，我不吵妳。」
「你一點都不能體會，如果你只是要來逼迫我擠出僅有的休閒時間，聽你對
我的抱怨，那我們實在無話可說。」
「妳何必這麼衝？是妳無心，難道我在台灣就比較快活？當初選擇去唸書的
人也是妳自己，或許我真的無法體諒妳的辛苦，但也請別說我對妳是強迫。」他
生氣。
「對不起，我失言了。我只是真的好累，每天我都像一頭驢子，追趕永遠達
不到的進度。」我淒然，「到現在我不得不承認，原來我是個失敗者，我什麼都做
不到。」
「不要放棄，我相信妳，妳不過是還沒找到方法。」他安慰我，「在開始上班
前，我抽空去美國看妳好嗎？」
「嗯。」我等待他能來陪伴我，就算只有一小段時間也是好的。
原來懦弱的人並不會因為獨個兒出來努力，就會顯得堅強，我期盼見到何偉
倫的念頭已深植到我的細胞。他並不會瞭解，背負自己的未來飛翔，要承擔的不
只是本身的目標，還有恐懼失去原有美好的重量。我為了成功歸去，付出了太多。
我日日熬夜唸書，美東的溫度隨著第一波冷氣團出現而驟降，窗外下起我生
平看見的第一場雪。起初我興奮地跑到外頭，我以為在冬雪下旋轉該有多浪漫，
可惜，只有一個人的美麗，一點也沒有讓人感動的成分。
原來，雪真如謝道韞所言：「未若柳絮因風起。」那樣飄忽，像是浮在空氣裡
的小碎片，輕得沾了人滿臉。
台灣的一個同學說得好，那都是偽裝的頭皮屑，雖然不夢幻，可是倒也現實。
冬天在這個需要暖氣的地方，我的宿舍竟然壞了一陣子。除了在學校的時間，
我回到冰冷的房裡，都只能無助地發抖。我捲著棉被，穿上外套還有層層的毛襪，
卻絲毫抵擋不住寒意。
學欣打來慰問的電話：「妳是笨蛋嗎？這麼冷，妳會生病的。」
「我很窮，只能住得起這種地方。」我無奈。
「要不要我幫妳？算是友達的支助，將來妳再還我。」她問我。
「不用了，我欠妳好多，我不確定我能還得起。」
「妳跟我計較這麼多！」她說，「不過如果妳堅持的話，那我也不強迫妳。」
好朋友的默契就是在於，她會替我留下餘地，這體貼就是一種尊嚴。我並不
想被幫助，如此讓我覺得自己是被施捨。我們處在對等的位置，沒理由我一直從
她那邊得到許多。
何偉倫得知我的慘況，他擔心地一直勸我。
「我現在身邊有些錢可以幫妳，妳別讓自己那麼狼狽。」他說。
「我怎麼能拿你的，何況你還得拿錢給你媽媽。」我婉拒。
「我們是什麼樣的關係，我的就是妳的。我支助妳完成夢想，我也感覺到光
榮。再說，我也要開始工作了，妳不用擔心我，我對每一份收入都很清楚該怎麼
運用。」
「不要，真的需要，我跟家裡伸手就行了。」
「妳拿了家裡太多了。讓我幫忙妳，難道妳要因為這樣而耽誤了自己的學業？
那樣冷，我不相信妳能多有心唸得下書。」他試圖要我接受他的好意。
我實在快被凍壞了，前些天甚至感冒而有點發燒，我突然軟弱地痛哭失聲。
我沒有這樣無助過，尤其身邊沒有人可以陪我，他們的關心離我好遙遠。
「謝謝你願意對我這麼好。」在這個時候，我無法拒絕他能給我的溫暖。
假使他的人可以出現在我眼前，我一定會用力地擁抱他。我們沒想到，那些
堅持理想的勇氣，卻幾乎變成了自私。他的臉孔在我腦海裡旋繞，離別之後方知
想念，這體認根本是一種詛咒，我終於明白，然後，只能隨著記憶瞬間將我吞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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